二十八(第3/3页)

“打捞了空车上来,却不见妈妈的遗体。”雪儿痛哭着,说不下去了。

陆陀同雪儿相对而泣,谁都忘了安慰对方。

雪儿说:“陆叔叔,感谢您陪我妈妈度过了最后的日子。妈妈她,太苦了。”

陆陀觉得奇怪,雪儿怎么会知道他同维娜的交往?

“你爸爸好吗?”陆陀问。

雪儿说:“谢谢。爸爸老了,不想待在美国。他同我一道回来了,不想再去美国了。他在那边语言不通,很孤独。”

陆陀低着头,没说什么。

雪儿说:“陆叔叔,您稍坐一下,我上去取个东西。”

陆陀站起来,望着维娜的遗像。

“维娜,娜娜,娜娜,你怎么就不可以等着我回来啊。我说我要回来找你啊!”陆陀说上几句,就嚎啕起来。

“陆叔叔,您别伤心了。”雪儿拉着他的手,请他坐下。

雪儿手里拿着个精致的本子,说:“陆叔叔,这是妈妈的日记,我想交给你。由你保管着,最合适了。”

一个棕红色羊皮封面的日记本,散发着淡淡馨香。

某月某日
太像他了。翻开他的小说,扉页上的照片让我吃惊。他简直就是郑秋轮。或者说郑秋轮如果长到三十八九岁,就该是这个模样。
看完他的小说,我几乎有些害怕。这是位很有血性的作家。郑秋轮当年,不也是如此?他却早早地去了。
……
某月某日
我终于约见了他。我知道自己很冒昧,但我控制不了想见他的欲望。他长得真像秋轮,比照片上更像。只是肤色白些,比秋轮稍矮。
同他聊天,我常产生幻觉,似乎我的秋轮复活了。真想扑进他的怀里去。他很健谈,这一点也像秋轮。他说起自己写小说后的遭遇,我听着胸口发冷。他却一笑了之。他有些唐吉诃德的味道,勇武得令人觉得悲凉。
……
某月某日
……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让我心神不安。我不敢猜测他的心思。
他知道我的心思吗?
我怀疑自己悄悄爱上他了。他也许就是个令人又敬又爱的男人。
我今天喝得酩酊大醉。心太烦了。不知怎么,他来了。等我醒来,他伏在我床头睡着了。我见自己穿着睡衣,立即心跳如鼓。原来他替我洗了澡……
我会成为他的女人吗?
某月某日
今天他显得很怪异,说话莫名其妙。他说也许不会回来,如果回来了就来找我。这是什么意思?我反复思量,迷惑不解。
过几天,就是秋轮的生日了。我想去趟北湖,坐在湖边,说说自己心里的话。我要告诉秋轮,我爱上一个人了,请他原谅我。
我会关了茶屋,同他走遍天涯。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搭几间木屋住下来。他写作,我来照顾他的生活。不再有尘世的喧嚣,但闻松泉鸟语。

读着维娜的日记,陆陀胸口生生地痛,几乎要背过气去。他若早些向她表白,她或许安然无恙吧?他若不去烟台,天天守在她身边,或是陪着她去北湖,她也会平平安安吧?陆陀又恨又悔,直想把头往墙上撞。

雪儿说:“妈妈车上,空酒瓶还在,人却不见了。”

“雪儿,妈妈同你说过亡魂鸟吗?”陆陀问。

“亡魂鸟?”雪儿摇摇头,“从没听妈妈说过。”

陆陀低头默然。这也许是天意,维娜命该同郑秋轮到一起去的。那浩浩渺渺的北湖,又多了一只亡魂鸟了。

不断有维娜的朋友前来探望。他们见了陆陀,睁大了眼睛打量他。他们的目光有些怪异,神情几乎是惊恐的。陆陀先是觉得纳闷,心想他们是否见他有什么异样?他心里就突突跳了起来,担心自己只怕不像正常人,八成是疯了。后来又想,他们准是老知青,见他长得像郑秋轮吧。

一位老者,颤巍巍地下楼来。陆陀猜着这人是谁了。郭浩然居然要守着维娜留下的别墅和钱财终老。上帝真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坏小孩。

2000年11月一稿于长沙

2001年7月、8月再稿于会同、靖州

2006年5月、6月修订于长沙

2012年2月再次修订、润色于长沙咸嘉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