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9/12页)
郑桐本不想去,可他怕钟跃民不在的时候有人寻衅,靠他自已是应付不了的,于是也表示要去。
李奎勇说:“你们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钟跃民、袁军、郑桐三人沿着空荡荡的前门大街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袁军凶狠地说:“跃民,我先和你打个招乎,我看李奎勇那小子不顺眼,今天看你的面子我先放过他,早晚我要插了他。”这也是玩主特有的语言,刀子被称为“插子”,“插了他”相当于“捅了他”。
钟跃民无所谓地回答:“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别和我说,不过,你要是和李奎勇单练,恐怕不是他对手,这小子手黑着呢。”
袁军不屑地哼了一声:“走着瞧吧……”
三个人走到大栅栏商业区,袁军、郑桐走路跌跌撞撞,已困得睁不开眼睛。钟跃民却目光炯炯,毫无倦意。
袁军迷迷糊糊地说:“跃民,哥们儿不行啦,我得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郑桐也不满地嘟哝着:“我也快扛不住了,跃民,你丫怎么跟上了发条似的,一点儿不消停?”
钟跃民笑着说:“你们俩真没用,一宿都熬不下来?不行,不能睡,走走就不困了。”
袁军和郑桐跌跌撞撞地走上一家商店的台阶,紧裹着大衣蜷缩在门洞里,看样子再也不打算动了。
钟跃民大声问道:你们俩是真不打算走了?
袁军都口齿不清了:不走……坚决不走了,你杀了我也不走了……
郑桐迷迷糊糊附和着:谁走谁是孙子……
钟跃民四处张望一下,发现了这家商店的玻璃橱窗,他脸上露出了坏笑。
钟跃民威胁着说:好啊,这可你们说的?谁走谁是孙子。
他突然抡起手中的弹簧锁向玻璃橱窗砸去,一声巨响,橱窗玻璃被砸得粉碎,钟跃民扭头就跑。
被惊醒的袁军和郑桐呆呆地愣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他们闪电般窜出门洞,向钟跃民追去……
空荡荡的大街上传来袁军气急败坏的喊声:钟跃民,你丫有大爷没有?我操你大爷……
清晨终于来了,等候了一夜的人们自动排起一条长队,很多人都在看表。
八点整,售票处的窗口打开了,一个售票员伸头向外看了一下,发现窗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她惊讶地张大了嘴,把头缩了回去。人群开始躁动起来,每一个排队的人都紧紧贴着前一个人,生怕有人插进队伍。
这时远处响起了自行车的转铃声,许许多多的铃声竟汇成一股宏大的声浪。街道尽头出现密密麻麻的自行车流,身穿各色棉大衣、呢子大衣的青年一群接一群,汇成一股强大的黄色人潮向天桥剧场的方向涌来。
钟跃民他们几个人立刻兴奋起来:“嗬,够壮观的,四九城玩主全来了,这回有热闹看啦。”
“打吧,打死几个才好呢。”
“好戏该开场了,这可比看芭蕾舞来劲。”
那些刚刚来到的青年似乎没有排队的概念,他们支好自行车,便一窝蜂拥向售票口,队伍一下子乱了。排了一夜队的人们对这些骄横的后来者并不买账,他们一个贴一个,顽强地保持着完整队伍,企图把这些后来者挤出去。人们推推搡搡,拥来挤去,队伍就象一条不断扭动的巨龙,喧嚣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汇成巨大的声浪,人群中最终酿成冲突,两伙青年进行了一场血腥的斗殴,人群顿时大乱,混战中不时能看见一两只高举着弹簧锁的手在人群中隐现,随即传来肉体被击中的闷响。
钟跃民站在旁边抽着烟冷冷地观望着,他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大名鼎鼎的李援朝。
李援朝捏住自行车的车闸,他一条腿支住身子,另一条腿跷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似乎只是从这里路过,根本没打算下车。他身边簇拥着十几个横眉立目的青年,很有点儿众星捧月的意思。李援朝的个子很高,身材魁梧,一张堪称英俊的国字脸,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蓝制服,在一片黄绿色的军装中显得很特立独行,他在“老兵”中是个领袖级的人物,李援朝这三个字就是招牌,犯不上象那些毛头小子那样穿身将校呢到处招摇。
李援朝和钟跃民是一个学校的,他比钟跃民高两个年级,1966年成立红卫兵组织时,钟跃民刚读完初一,李援朝已经读完了初三。本来以李援朝的身份犯不上搭理低年级的钟跃民,而钟跃民也没想巴结他,在红卫兵海淀纠察队共事时,两人只是点头之交。他俩真正熟悉起来,是在冲击公安部大院时。
1966年底,老红卫兵们聚集在北展剧场,起着哄地成立了“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李援朝在会上当仁不让地被推举为领导人之一。
多年以后,钟跃民和一些当事人谈起这件往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可笑,因为“联动”的成立完全是起哄架秧子,既没有严密的组织系统,也没有统一的行动纲领,只不过是干部子弟们对当时的中央文革小组有气,因为中央文革小组已经把斗争的矛头对准了党内老干部,也就是他们的爹妈,这就直接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向来是革别人命的,怎么这次革命革到自己家来了?大家在会上吵也吵了,骂也骂了,散了会后也没什么人把这件事当回事,可圈外人不了解情况,把”联动”这个组织传得沸沸扬扬,很有传奇色彩。甚至有传言说,“联动”组织内部等级制度森严,连袖章都是按照爹妈的级别配发的,分别为呢、缎,绸、布等面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