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8/11页)

多少年后,周晓白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爱的旋风,而且是如此强烈,如此甜蜜,令人难以忘怀。

钟跃民的一句话使周晓白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吞吞吐吐,话里有话地问:“晓白,咱们下一步该做点儿什么了?”

周晓白的脸红了,她猛地扬起头:“跃民,你是不是想得寸进尺了?”

钟跃民马上缩了回去:“周晓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干吗总把人往歪处想?”

周晓白义正辞严地警告钟跃民:“咱们的关系只能到这一步,除此之外,你想都别想,明白吗?”

钟跃民言不由衷地说:“当然,我觉得咱俩今天的举动都有点儿过了,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古训,周晓白同学,咱们今后互勉吧。”

在钟跃民的记忆中,1968年是个挺热闹的年头,那个中央文革小组不知犯了什么病,生怕人们闲着,总想方设法地找出点儿事来,使人们保持在心潮澎湃的临界点上。比如说中央要开什么会,总是头两个月就先告诉老百姓了,于是各单位就开始忙乎,准备好锣鼓家伙和标语牌,有些财大气粗的单位开始自行设计制造毛泽东像章,起初像章的尺寸还算规格,后来就不行了,攀比之风骤然兴起,像章的直径越做越大,最后大至十二公分直径,如此沉重的像章已经无法用别针别在衣服上了,只好用红绸子挂在脖子上,那两年中国生产的铝锭有一大半都消耗在像章上了。一些文教事业单位是清水衙门,这类单位也要向毛主席表忠心,便动员职工们凑钱买塑料窗纱和彩线,绣成各种领袖像,一时商店里的塑科窗纱成了俏货而脱销。这时中央那个会还没开呢,人们已经忙乎成这样了。等会开完了,人们的情绪已经达到了狂热的顶点,至少还要庆祝一个月才算完事。往往是人们正为某一场会而心潮澎湃时,广播里又传来领袖的某段最新指示,于是又是一轮高潮。用钟跃民的话说,就是:反正不让你闲着。

夜幕降临,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群众的游行队伍川流不息,喧闹声,口号声此起彼伏。到处是举着红旗和毛泽东画像的游行队伍,人们胸前佩带着硕大的毛泽东像章,激动的脸上热泪纵横。

路灯柱上的喇叭里传来女播音员兴奋的、充满激情的声音:“革命同志们、革命的战友们,报告大家一个特大喜讯,伟大领袖毛主席又发表了最新指示……”

雄壮激昂的文革歌曲被不知疲倦地,甚至有些象吵架似地高唱着: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就是好来就是好……

人们的激情将这座城市变成了不夜城……

钟跃民、袁军一伙人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闲逛,以一种过来人的心态静静地注视着喧闹的人群。他们认为自己是解甲归田的老战士,以前的革命活动已经成了光荣的历史,六六年他们战斗过,激情过,现在该轮到下一代人接过他们手中的枪去战斗了。他们要做的是有闲时给刚参加革命的后生们上上革命传统课,让他们保持革命的激情。

喇叭里一遍遍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最新指示,最新指示,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钟跃民模仿着女播音员的口气对着游行的队伍吟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两年……革命的战友们,请踏着我们的足迹,前进吧!”

袁军把烟头一扔:“国家大事轮得上咱们关心吗?一关心准他妈出麻烦,‘八一八’那会儿咱够关心的吧,我他妈当时就跟个傻B似的,扎一破武装带,戴一破箍儿,事儿事儿的,又是破四旧又是抄家的,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似的,干起革命来那真是一溜儿小跑,唯恐耽误了革命工作,你说那会儿咱是不是有病?”

郑桐点点头:“我他妈更是傻B,那次抄一个资本家的家,哥们儿屁颠屁颠地去看热闹,又是喊口号又朝那老家伙扔砖头的,人家红卫兵抬抄家物资,我也上去搭把手,溜溜的干了一上午,饿了人家也不管饭,哥们儿心说该回家吃饭了,吃完饭再回来革命,等我中午一回家,当时傻眼了,不知哪儿来的一帮哥们儿把我们家也抄了,我爸正撅着腚挨斗呢。”

袁军大笑起来:“你丫活该,谁让你假积极?”

钟跃民发着牢骚:“我算想明白了,政治这东西可不好玩儿,玩着玩着就把自己玩进去了,六六年那会儿咱革命小将名声多响?捧得咱们自己都找不着北了,咱那热乎劲还没过去,操,风头又变了,‘现在是小将们犯错误的时候’。得,咱又稀里糊涂成了犯错误的人,还没醒过味儿来呢,我爸又被揪出来了,我又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