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10页)

钟跃民认出来了,这是他在陕北插队时同住一个窑洞的知青曹刚。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却没想到和曹刚在这种情景下重逢了。

曹刚显然也认出了钟跃民,他显出有些慌乱,但马上又镇定下来,他笑着把手伸给钟跃民:“跃民,咱们可是多少年没见了,来,扶哥们儿一把……”

钟跃民站着没动,冷冷地说:“自己站起来,曹刚,你装什么孙子,干上这行了?行啊,长出息了。”

曹刚的脸红了,他臊眉搭眼地从地上爬起来,推起自行车要走,钟跃民一把抓住他:“你干吗去?咱们还没谈钱的事呢。”

“跃民,这……这是误会,我还有事儿,咱们改日再聊好不好?”

“改日我到哪儿去找你?我看还是现在聊吧,你跟我走,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去。”

曹刚无奈地推起自行车跟钟跃民走出人群,钟跃民把他带到附近的一家茶艺馆里,两人坐下后,钟跃民嘲讽地说:“曹刚,你怎么干上这行了?咱们这茬人岁数可不小了,身子骨儿哪扛得住这么摔,你每天得摔几次?”

曹刚难堪地低下头:“跃民,真没想到今天碰上你了,早上出门儿我就觉着不对劲,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果然,一出门儿就遇见你了,真他妈丢人,跃民,看在咱们当年睡一个炕的交情,你别给我传出去,我曹刚再不怎么样,也还要个脸面。”

钟跃民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曹刚,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和我说说好不好?”

曹刚长叹了一口气说:“唉,别提了,知青大批返城时,我已经在当地成了家,不属于返城对象,没办法,我又在县城里干了几年,直到八五年才带着老婆孩子回到北京,回来以后我就后悔了,要房没房,要工作没工作,整个是两眼一抹黑呀,我父母是工人,生了我们兄妹六人,我们小时候全家就挤在两间小平房里,那时候北京住房都紧,还不觉得挤,等我在外面混了十七年回来,我父母还是住在那两间小平房里,我大哥也是插队知青,他比我早回来几年,娶的也是农村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他一家四口占了一间房。我父母挤在一间房里。我是一家三口,孩子都十岁了,能住在哪儿?真他妈的叫天天不应啊,我说了你还别不信,我把家里的小厨房给拆了,整出了一块不到五平米的空地,我在这块地上愣盖起一座二层楼,砖是从建筑工地偷的,楼板是电车修理厂拆下的废电车地板,在小楼没封顶之前先得把双人床放在二楼上,然后才能封顶,你见过电影里日本鬼子的炮楼吗?我那座楼就和炮楼差不多,就缺几个枪眼了。你想想,统共不到五平米的地方盖起一座四米多高的楼,说它象炮楼都高抬了它,要我说就象根儿烟囱,我家就住在烟道里。这就是我的家,我一家三口现在还住在炮楼上。”

钟跃民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五平米的地方能盖出四米多高的楼来,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使他震惊不已,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曹刚突然声泪俱下:“跃民,你真不知道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人不怕受苦,最怕的就是没盼头,当年你当兵走后,知青点的弟兄们有三天都没人说话,你想想,要是有人指着一口破窑洞对你说,这就是你的家,你这一辈子只能住在这里,你只配过一辈子苦日子,你没有希望了,你能感受那种绝望的心态么?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就是在这种绝望的心态下过来的。回城以后,我在一个建筑公司当瓦工,老婆几乎不识字,在北京找不到工作,一家三口靠我那点工资还能勉强糊口。我过得挺知足,咱就是这命,不敢跟别人比,能过上这种日子我也就认了。可是去年我们单位不景气,搞分流下岗,第一批下岗的就有我,我不怕你笑话,我当时都给头儿跪下了,哭啊,求啊,该说的都说了,都没用,二十多年的工龄啊,就这么白干了。要是我再老点儿,这事儿倒好办,大不了弄个几十片安眠药一吃,一了百了,可我才四十多岁,上有老下有小,想一撒手就走又实在放不下,我去找工作,人家一看我这岁数连谈都不想谈,好不容易托人找了个看大门的差事,一个月给三百块,我还挺知足,可干了不到一年又让人家给顶了,这年头看大门都成肥缺了,多少人都惦记着,那个单位的头儿家里有人下岗,所以就把我的差事顶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活到这把岁数了,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我能去干什么?没办法,除了搞点儿歪门邪道,我没别的路可走……”

钟跃民听得眼圈儿都红了,他没想到当年的知青伙伴如今都混得这样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多年来他很少关注别人的生存状态,也很少想到去帮助别人,而自己在困难的时候却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帮助,现在刚刚缓过点儿劲儿来,手里有了点儿钱,首先想到的是买汽车去探险,却没有想到有很多人还没解决生存问题,无论如何,自己现在的经济状况是有能力帮助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