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贱与哀怨(第2/3页)
我听了很不高兴,反问他,你把桃树栽这么密要死啊,搞得我清明过年给我爹烧刀纸都没地方烧。说着,我站了起来,一个桃树枝子剐住了我的衣领,我伸手把它折断了。
他很快变得和缓下来,脸上转怒为笑,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
我对他说,等过了年,我也栽棵桃树。
他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就问他,你是不是不愿意?
他说,这是我承包的地,你在哪个地方栽?这你可得要讲道理,是不是?
他要跟我讲道理,于是我说,你承包的怎么啦,我把它栽在我爹的坟顶上,这个不算不讲道理吧?
栽在你爹的坟顶上,他说,这个我没话说。但他想了想,又接着说,可你不能栽桃树。
我问他,为什么?
你想啊,你摘了桃子,是我树上的还是你树上的,说不清楚是不是?
似乎有些道理。我再问他,那你说栽什么树好呢?
苹果树,他兴奋地说,我记得你爹喜欢吃苹果,你把苹果树栽到你爹坟顶上,他肯定高兴;他要是渴了,摘下来就吃,多方便呢,你说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爹喜欢吃苹果?
你爹喜欢吃苹果,村里人哪个不知道?
我说,好吧,就这么说定了,过了年我就来栽。
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我很满意。别以为我在跟刘建军开玩笑,本来是想开一下玩笑的,但现在已经不是玩笑了,成真的了,过了年我就买棵苹果树苗栽上。我抽完他递给我的烟,觉得时间不早了,就准备回家去。走了几步,我突然记起来,尿罐、扁担还在麦地里呢。回到麦地,我挑了空尿罐朝家走。
快到村口时,看见五六个闲人站着,一律黑颜色的衣服,跟乌鸦似的,他们在聊着什么。村头又有一大块地给圈了起来,说是要盖工厂,生产汽车轮胎。看见他们在那儿指指点点,我想他们的话题大概跟汽车轮胎有关。待我走近了,他们的目光却转向我,问了我一句什么话,而且都在笑,搞得我很不舒服。我就冲他们点点头,回答说,我去浇了一趟麦。但他们还是紧盯着我不放,还笑得更厉害了。有一个龇着牙对我说,聋子你快看看,你的尿罐子都碎了。我不相信他的话,他就把牙龇得更厉害些对我说,谁骗你谁是你儿子。看他的表情是认真的,他们不敢跟我开玩笑,因为都尝过跟我开玩笑的厉害。我就回头看了看,果然尿罐已经碎了,只留着两个破锣似的残片挂在扁担钩上。我笑了笑,说,没事,碎就碎了吧。
我怕春燕说我,就把碎尿罐丢在了路边。回到家,却没看到春燕,锅里的稀饭也没动,冷冷的,像是结了冰。我喊了几声,春燕还没出现,大概她又跑到谁家玩去了。我站在屋檐下,想到了尿罐的事。路上没细想,现在我要好好捋一下。从麦地里回来,尿罐好好的,怎么就碎了呢?我记得挑着空尿罐从麦地到村口这一段没碰见任何人。难道是村口那几个人趁我不注意,拿石子把尿罐打碎了?但当时我看了看身后,没有碎片。难道是早上出门时,吴喜贵搞的鬼?如果是那样,我也不会把尿浇到地里去了。显然这个说法不成立。想得我脑浆子疼。
我把稀饭热了热,吃了,吃完饭到床上睡了一觉。我有午睡的习惯。醒来的时候,感觉外面起风了,小北风在房顶上吹着口哨,虽然我没听到口哨的声音。我不再想尿罐的事了,也不值几个钱,明天去镇上买一个。
下午去了趟藕塘,在路上我又碰见了刘建军。他的出现,让我突然明白,一定是他下的手,没错,他对我要栽苹果树的事怀恨在心,于是尾随在我身后,把尿罐给打碎了。我拦住他,问道,是不是你打碎了我的尿罐子?他辩解说,我有病啊,去打碎那破尿罐子。北风吹得他眼睛眯了起来,我看不到他的眼神是否在躲闪。我当然不信,就问他,不是你打的,那我为什么又碰见你了呢?他被问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怎么应对。但他还是回答了我,老五啊,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可能叫我天天躲着你走吧?看着他无奈又无辜的表情,可以判断,尿罐确实不是他打碎的。
藕塘本来是一块低洼地,靠近河边,种什么淹什么,养鱼又太浅,没人承包,几乎成了荒地。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条信息,就去了一趟南乡,回家后以很低的价格把洼地承包下来,搞起了藕塘。头年因管理不善,藕都烂在了泥里,但从第二年起开始赚钱,一年有两三千块钱的进账。
我从藕塘挖了四根藕,挖藕的感觉真好,像是把孩子从娘胎里抱出来,小心翼翼的,不能伤着。洗干净后,细胳膊细腿,白白嫩嫩。在我洗藕的时候,看见陈有光从岸上经过,我把他喊住了。我本来想问他,老婆找到了吗?但没这样问,我觉得不应该跟他开玩笑。他站住了,以为我要分他两根藕,可我没那个意思,喊住他只是随便问他一句,这么急着去干什么?他停下来,一转身,刚好北风迎向他,把他的头发吹了起来。他指了指蓬乱的头发,没说话,但我明白了,他要到镇上去剃头。我说,天还要冷的,留着暖和,剃他干吗呀?他大声地回答我说,我剃头去死。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他这人可真有意思,大概是因为我没分他两根藕,在跟我说气话。陈有光患有羊角风,家族遗传,说不到老婆,曾经跟老大很要好,但自从老大倒插门到白庄去,他就没什么朋友了。其实他有过老婆,是个傻子,丢一回找回来,丢一回找回来,又一次丢了就再没找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