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第2/3页)
第二天,徐老太没出门,大家都没在意。第三天中午,徐老太的大儿媳领着儿子小胖来取什么东西,才知道她感冒了。下午母亲对胡科长的老婆说,徐老太病了,要买些东西看看她。多少年的老邻居,表示一下慰问也是应该的。母亲探望完徐老太,回家后跟父亲说,看来病得不轻,她不停地埋怨她大儿媳,那媳妇一见面就诅咒徐老太快点死掉,说早死他们一家人早搬回来住。看那个娘们笑嘻嘻的,没承想心那么狠毒。父亲从报纸上抬起脸说,老徐是蛮可怜的,然后又跟我讲,就那个宋老师,老徐的丈夫,以前差点整死我,你那时还小,还不记事,我们不跟人计较,要不是我帮忙,学校每月拿些钱补助老徐,她整年还不得喝西北风去,所以你看,做人关键要大气。关于做人的问题,我不跟父亲探讨,我愿意认同他。
过了几天,徐老太就出来了,她走路始终低着头,头发显得有些乱。我在阳光底下跟她走对面,本来要与她打招呼,她却装作不认识,头一偏就过去了。晚上她去小卖部乘凉少了,即使去也很少说话。看来感冒还没好利索。有一天中午,徐老太找到母亲,她先是对母亲的看望表示感谢。母亲是一个讲究礼数的人,这么多天来徐老太对她的好意也不表示谢意,哪怕是一句话,母亲心里有些窝火。但现在没事了,母亲开始安慰她,还一起跟她数落了那个不孝顺的大儿媳半天。她们把我从午睡中吵醒了。徐老太说她准备过了暑假,就去学校门口摆个摊。她说钱也攒得差不多了。母亲说,我要是不怕丢人,也跟你一块摆去。如果母亲愿意放下脸面,徐老太还真的很高兴。当然徐老太也许认为母亲才不会去摆摊,只是在安慰她而已。她们又扯了一会儿,徐老太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母亲说:有件事你知不知道?母亲感到纳闷,问是什么事。徐老太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你真的不知道?大家都知道了,你真的不知道?小鹿他妈没跟你讲?(小鹿他妈就是胡科长的老婆。)听她的口气,母亲不知道那件事好像很不应该,简直太不应该了。我在卧室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徐老太终于耐不住性子,把那件事讲了出来。她吞吞吐吐、啰里啰唆了半天,原来那件事指的是她的二儿子一个月前在南方贩毒被抓去了,判刑是肯定的,弄不好要枪毙。但问题的关键是,公安局去她家那天,只有小鹿他妈看见了。她想肯定是小鹿他妈传了出去,那个大嘴巴女人真是歹毒呀。她用了“最毒妇人心”这个俗语。从徐老太的叙述中,我似乎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只要有人去小卖部买东西,胡科长的老婆就把大喇叭一开,免费赠送这条新闻。母亲问她有没有找小鹿他妈对证过,徐老太说,没找!这还用对证吗?肯定是她传出去的。徐老太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母亲怎么安慰也停不下来。最后她起身,依然哽咽着对母亲说,你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我这张老脸朝哪儿搁?母亲郑重地点点头,并伴着十分信任的眼神。
父亲习惯早上去松河公园打门球。徐老太喜欢一早起来甩胳膊。有一天徐老太在路上突然把胳膊放下来,拦住父亲跟他讲了她二儿子那件事。其实父亲已经从母亲那儿得知,但他尽量表现出一脸的无知。徐老太神秘的语气与跟母亲说那次差不多。最后徐老太对父亲说,你可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我这张老脸朝哪儿搁?父亲急着要走,但他还是郑重地点头答应了。吃午饭时,父母说起了这件事。母亲肚里憋不住,说,我要不要去问一问小鹿他妈,到底是不是她传的?父亲阻止了她,说你这是干吗,人家传不传是人家的事,你得罪那个人干吗?我估计老徐精神出了问题,你看她整天恍恍惚惚的,大概凡是她认识的人她都要说一遍,肯定脑子有问题。其实那个叫什么光明的半年前就在南方叫公安抓去了,这个谁都知道。光明就是徐老太的二儿子。我听着他们在谈论,感到很无聊。我不想在家里待了,想提前回校,学校原先枯燥乏味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起来。
就在我回校的前几天,徐老太在家里上吊死了。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挤进了巷子。最早看到徐老太吊在树上的人是她的孙子小胖,也就是她大儿子的儿子小胖。小胖被妈妈指派到奶奶家拿什么东西,当时是早上九十点钟。小胖敲了敲大门,喊了几声“奶奶”,院子里不见动静。小胖把手插进门缝,把拴在里面的门闩拨了开来。屋门虚掩着,小胖嘴里叫着“奶奶”走进去,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他奶奶。小胖转身,突然看到院门后的栆树旁挂着一件花花绿绿的东西。原来他奶奶穿着那身经常展示给他看的寿衣,吊在搭于栆树与院墙之间的一根木棍上,脚面刚好离地,而小板凳斜歪在一边。小胖开始以为奶奶没死,就上前抱住她的腿,想把她抱下来。小胖力气实在太小,他碰落了奶奶的一只鞋,一下子意识到一言不发的奶奶死了,立即冲到门外喊救命。小胖吓得尿湿了裤子。大人们闻声赶来,面对气息全无的徐老太,不知是否要把她放下来。因为没有她儿子在场,谁也不好决定。所以在徐老太大儿子儿媳到来之前,徐老太脖子套在麻绳上硬是和众人对视了近一个小时。热风吹在她冰凉的身上,微微晃动。学校保卫科的小胡子把着门,尽量不让更多的人进来观看。大家判断了个大概,徐老太估计是昨晚十一二点上得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