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倾诉(第2/3页)

麦地。他们不让我看麦地。麦子长到膝盖那么高,人就可以匍匐在里面干点什么。泥土在春天里有香味。我背过一首诗,让刽子手吃惊不小。他们低估了我。眨动又小又黄的眼珠,还想传授什么至理名言。这些幻想狂、暴动者、叛徒、有怪癖的人。他们连酿酒的人都不放过。我有时怀疑这是被买通了,正把我身上的什么取走了。一些心狠手辣的家伙正做人体器官生意。我的某个器官可能已被取走。想到这里全身冷汗。朋友,你如何救我,即便有朝一日出来,也是一副残缺不全的肢体了。缺一个肾脏或……求告无门,没有证据。身上疤痕累累,很早以前的磕伤,刀伤,皆混一起。我缝过好几处,有的针眼儿发红、发紫。能做透视就好了,不过这也很难。阴谋。手脚浮肿。穿白衣服的家伙骗人,说我肥胖,这么高级的享受,必胖无疑;这么久没有接触女人,必胖无疑。我极力争辩,说多少女人,她们穿白衣服。她们笑了,说不算不算。

所有心怀叵测的人都有个记号。你只要见了这样的人,千万要躲着。一是下唇耷拉者,二是红睛人——注意,不是红眼,是红睛。如果下唇用力往下耷拉着,对不起,远远躲开好了。红睛如火,瞳仁里烧,那是妖物。嗯,我拥有某种预感。那些白衣服,女人,诱惑。她们离得很近,那时我赤身裸体,任其捉弄。她们佯装多情,引诱我吐出心中的秘密。一旦泄露,就是背叛,祖国将招致重大损失。朋友,艾克,一一提防。我在他家过夜,他把最好的顶楼给我住,说上面有个窗户,可望星星月亮。我想领略一下洋人情趣,整夜仰脸。乱糟糟漆黑一团。总之糟糕至极,如此而已。她一个劲说:你必须讲清楚。我讲清楚了。你都写在纸上。我写纸上了。她让我再想。我再想。想起来了:吃一种乌黑的颗粒,黏稠,有腥味。鱼子酱。她咂一下嘴,帮我品尝。一沓沓纸,表格,填写不完。我骂人了……那些家伙恼了。他们怀恨在心。所有不幸从这里开始。可是我敢发誓,如此而已……

她极可能受到挑拨。可是你知道我忠贞不贰。我与你共赴明天。那些头顶微秃的人,叼着高级香烟的人,衣服上别着钢笔的人,时不时看表的人,没有一个值得信任。时到今日,他们已不惜血本。

我酿酒,我滴血。我血管里的血越来越少,越来越稠。人已耗干。最后还要骂一句白痴,送到林泉。他们拿着玻璃针管,噼噼啪啪,打碎药瓶封口。故意做得帅气,为了吓我。当然害怕。注射吧。王八蛋忘乎所以,大权在握。他们像宰猪一样按住我,不管我怎样嚎叫。我想用震耳欲聋的嚎叫把他们吓跑,可是没成。他们还是用力地按,把我的屁股都按紫了。我迷迷糊糊过去了。他们在实施一个险恶的计划,我很快就成了一个真疯子、精神病患者、傻子呆子、一个堕落者、一个性无能者,最后再变成一个——叛徒。

背叛一切,孤苦伶仃,身负背囊。山区荒漠,北溟之东。我在无边地游荡……身残志坚,形单影只,如此结局。我什么都能丢下,可就是舍不下你。你是在冬天的被窝里暖我手脚心窝的人,你是让我变得斗志昂扬战无不胜的人。你头发一披就是黑夜,两手一搂就吃无花果。你周身上下散发丁香味儿,嘴对嘴灌满了白兰地。你一推一拥就像八月里的海浪,把我葬在了幸福的海底……浑身是宝的你,什么也比不上你,谁也代替不了你,怎么也忘不了你,下辈子还得要你,一睁眼全都是你!我这辈子寻你找你,背起背囊,地老天荒。身后遍地黄金,眼前访贫问苦。踏遍四野走啊走啊,我的挚友,一口气登上高原,夜夜朗读,天天酿酒。

今夜风高月黑,你又和哪个小子呆在一起?最好的男人哪,如你所言:胸口像火焰,眼睛像钻石,屁股像猞猁,两腿像石桩!你说说吧,他又是怎样的猪猡?

你可以把我的信扔进垃圾桶。不过朋友,我再也不听你的劝告。你不让我牢骚,不让我议论时局,不让我惹恼朋友。你说的那种百年一遇的开明,压根就没有。诚然,嘲讽极其危险,刀口不可舔血。口出狂言者,杀无赦。顶多留个活口,苟延残喘,备受折磨,了此一生。古法更绝,干脆把那玩艺儿割去。

我在铁笼里度过春夏秋冬。朋友,你妻儿俱全,浪到北海也有个拐腿老头陪伴,有馋人的瓜干烈酒。我呢,只在此地穷待,且有暗杀之凶。那个秃顶老头最为奸雄,手段残忍,是个魔王。如果把这家伙调去当刽子手,会得年终奖。这家伙干得漂亮,一按电钮人就昏过去。他上来解我的带子,动动这儿动动那儿,像故意胳肢,弄得我嘻嘻笑。那时我一点儿也不恨他,虽然仇深似海。他用一种古怪的方法把我的恨稀释了。最不能忍受的是一帮又一帮参观的人。我真有这么高的观赏价值?来的都是男女大学生,站在一旁,边问边记,摸摸按按,揭开床单,即便女的也不害臊。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数九寒天还穿裙子。难道你穿了狗皮裤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