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盛宴(第3/4页)
老杆儿说:“你这主意也不新,外来的人都这么说。别说没矿可开,就是开出来,东西也运不出山哪。你们也见了,这山路有的地方一尺宽,年轻人要走还得睁大了眼哩,怎么往外倒腾东西?”
一句话让他们不吭声了。
后来,识字班的事情老杆儿总算答应试一试。他让民兵头挨户下了指令。
第二天夜里,老老少少都到了大石头屋里。他们有的坐有的站,像看西洋景一样,瞅着城里来的这几个人。一开始由吕擎讲,讲识字的意义;再后来是阳子讲。莉莉讲的时候最受欢迎,他们都说:“好大婆娘,不光俊,小嘴儿也怪巧!”
第一堂课热热闹闹下来之后,再不用发动,都按时出来上课了。可惜来的人数很不稳定,年龄也不像限定的那样在五十岁以下。有的老人到识字班里来,竟然还端着一壶老酒,一边听一边饮。最可怕的是烟雾,山里人个个吸烟,有的老太太更是烟锅不离嘴,天气太冷,又不能开窗,一会儿屋里便烟雾腾腾……
后来的日子,四个人计划了一下,决定由余泽和莉莉留下来应付识字班、教孩子,吕擎和阳子则背上背囊继续向南。他们想寻找一些新的村落,开辟一些新的冬学和识字班,必要的时候再找一些活儿干。每到星期天,他们四个人再到这个山前大村里聚一下。一个冬天的事情总算有了着落,大家都很高兴。
吕擎和阳子背上背囊,跟老杆儿打个招呼就走了。他们走时老杆儿说:“外面吃物不济,抵不住了就早些回来吧。”吕擎和阳子谢了他,说:“我们在这里安了家、留了人,这里才是我们的根据地呢。”
老杆儿高兴了,掏出那个丁烷打火机,慢悠悠地点着了烟锅,目送他们走向远方。
吕擎和阳子往南,翻过了两座大山。
在山的那一面,他们看到了四五个村子,都小得可怜。问了一下,这几个村子里几乎没有一个孩子读书,理由是离学校太远。这儿人都知道山前那个大村子里开了小学,不过又觉得到外村识字划不来。山里人都说:“娃儿们能写上自己的名字就不孬。”吕擎和阳子找到村里管事的,建议这几个相距不远的村子联合办一个小学,但遭到拒绝。
他们又继续往前。有好几个晚上,走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得找个地方搭起帐篷。他们点起篝火,用石块垒起一个小灶烧水做饭。包里有很多瓜干、盐和干菜。日子久了,他们一闻到瓜干掺了盐的那种气味就有点恶心,但谁也没有抱怨,总是大口吞食,作出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
阳子有一天忍不住呕吐起来,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吕擎把他抱在怀里。他闭着眼睛,后来又吐了很多水。整个夜晚吕擎都照看他,让火烘烤,又给他裹上睡袋。阳子说:“吕擎哥,我有点熬不住了,想吃一块饼干。”
吕擎在背囊里到处翻找,只有几粒花生。阳子嚼着花生,嚼得很细,不舍得下咽。吕擎安慰他,说再翻过几座山,就可以找到那个大村镇了。他打开地图。从地图上看,镇子离这儿只有二十几里远。
他们背囊里沉甸甸的,全是瓜干,还有做稀粥用的玉米粉。那包玉米粉他们一直没有舍得吃,这会儿吕擎就熬了糊糊让阳子喝。阳子只喝了一点就推让起来。吕擎说:“山里人一年的多半时间就吃这种瓜干,我们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会是这样。”
阳子没有吭声。后来他说:“这些天晚上我睡不着,就想,无论什么地方老天爷都要指派一些人去看守的,只要你守住一个地方,就不能抱怨。这大概就是平常说的一个人的‘命’吧。”他望着帐篷的尖顶,“有时候我琢磨,这地方简直寸草不生,交通不便,明摆着这一辈子、下一辈子都要吃苦受累,他们都有两条腿,为什么不逃出大山呢?想来想去想不懂,后来才明白,他们的骨头和肉,还有他们的心眼,就是这一架架大山变成的,就是这里的土和石头生成的,他们自己就等于是这里的石块和泥土,当然离不开了!”
吕擎拍拍阳子:“你说得太对了,这个道理只有进山以后才弄得明白。有人怎么也搞不懂:人的命和山的命会这么紧地贴在一起。你可以发现,这些人的抱怨一点也不比别处的人多,他们的笑声一点也不比别处的人少。”
阳子刚吃进的一点玉米糊糊都吐在帐篷里。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吕擎一直照看着他,觉得此时的阳子真像个可怜巴巴的山里孩子。
因为阳子的病,他们的帐篷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挪动。有一天起了大风,这风几次要把帐篷掀倒。风声有点像打雷,轰隆轰隆从山口那儿掠过。没有经验的人一定会以为是山上的什么东西倒塌了。好吓人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