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5页)

我听了差点儿笑出来。问题就在这里呀,老婆一语中的!可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讲,从驯化一些刻板顽梗的老人这个角度来讲,艺术之类倒也蛮可爱和蛮有趣的,不失为一味好药。不过艺术作为一种武器,落在那个收藏馆的年轻主人、尤其是那个老谋深算的穆老板手里,也就变得可恶而可悲了。我此刻对岳父有了一种两肋插刀的侠义心肠。

再次去橡树路时,我注意端量了一下岳父,发现这个人真的变了不少。整个人兴冲冲的,尽管仍像过去一样不苟言笑,嘴唇两边的深纹往下重重地垂着,但那种内在的欣愉还是很难遮掩的。他的额头那儿有铜钱大的一块地方开始闪亮——这是我多年来的经验,只要那里有了光泽,这个人的兴奋也就抵达了顶点。他耳朵上方的毛发似乎有些乱,很不驯服地奓着,一些白毛格外刺眼地扬起来。我记得他最得意的时候才会这样。一切都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他在阿蕴庄的事情一定有了某些实际性的进展,或者说改变。为了使其有一个心理的提防和准备,我装作心不在焉和十分随意地说道:

“那些奸商什么主意都有。他们现在也投资艺术品了……”

岳父马上转过脸来。

“他们手里把持了艺术品,让其成为最大的资本……”

岳父嗯了一声,开口说:“你是说,他们要搞艺术品倒卖?”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他立刻挥手否定:“那你错了。小商小贩们才那样干,大收藏家收集起来,是因为对艺术的热爱、是着迷。他们迷得深哪……”

我不想扫他的兴。我想总有一天会把阿蕴庄的收藏目的搞个明白。令人生疑的是,那里把最昂贵的艺术品和最美丽的姑娘一块儿收藏了。这就形成了天底下最大最不可抗拒的诱惑,也许最难以攻克的堡垒都要在它的面前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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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子这天一进门,我马上发现他的眼圈是红的。泣哭的男人可不怎么样。我不太搭理他,他就蔫蔫地说了一句:“她发誓了。”“她”当然就指那个姑娘。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她昨天对我说了,这辈子再也不陪穆老板了,也不陪所有人!她将用一生的忠诚来证明自己、洗刷自己的污浊……她只想让我原谅她。”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这至少听起来是动人的。可是我对那种将自己的身体轻许于权势人物的姑娘,总是有着极大的惊惧和警惕。我不会理解她们。我更为震惊的是“穆老板”三个字,原来就是这个家伙占有了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孩子!她还多么年轻,真正如花似玉,却毁在了一个卑鄙的亿万富翁手里。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来自金钱,这就是我们前一代人发誓要摧毁的一种权力。看来我们这儿一切都不过是刚刚开始,而不是结束。我们曾经对那些豪言存有奢望,现在则没有任何一个人还如此天真。我们身边的人,无论老少,都不再这样单纯可笑了。我摇摇头。阳子立刻问:

“你是说不要原谅她?”

“不,我没有那样说过。我在想别的。”

“想别的不好啊!你该帮帮我了,我为这事儿快要折磨死了——我不知该往哪里走、该怎么办,你帮帮我吧,你答应过我。”

“我答应过你?”

“你答应过……”

我不吭声了。我不记得有过这样的承诺。这不是因为自私和吝啬,而是其他。因为这种事情谁也无法相助,这是生命深处的冲动需要以及——神秘的灵与肉的拼接……这在许多时候是无关乎理智和现实利益的,也就是说无可理喻。我这样想,却点头应允说:“那好吧,我会尽自己所能……”

阳子冷静了一会儿,这才记起了其他事情,说:“你知道吗?你岳父一口气拉上好几个老同志去做那人的顾问,还真的把吕南老也约了去——至少去了一次。这是大家都想不到的。”

“吕南老?连他也去了?”

“是啊!听她说,主人高兴死了,正不知道怎样才能感谢你岳父呢!他们会经常请他去吃饭和……健身……”

阳子说到“健身”两个字,眼睛诡秘地闪了几下。

“他去了?”我的声音不由得放大了。

“据我所知,他去了。”

我觉得下巴那儿沉沉地发痛。每逢遇到了极大的懊恼和难以排解的惊悸与愤怒时,我的下巴才会这样。可我甚至无法和最亲近的人、无法和梅子言说。就像一口气吞了几个苍蝇,恶心,想吐。我在心里说:“别人可以,然而,你不可以!”这样说过,又轻轻加了一句:“就是我可以,你也不可以——你绝对不可以,嗯!”

我想到了陆阿果。我想知道这家伙是否参与了这个可怕可耻的圈套,也想明白那些人到底打了我岳父什么主意。当然,也许我什么都不会探听出来,她会狡猾地瞒过一切;不过我总得试一试才好。还有就是,我心里乱极了,一时不知往何处去——每逢这时候,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地方,想到了神秘而诡谲的阿蕴庄。我至今都不知道它的真正主人是谁,不知道有怎样一只大手在主宰这一切?凭感觉,我只知道它的根源长远而复杂,交错攀结,也许远不是我所能够理解和掌握的;但我相信那个像一根有毒的针芒一样扎伤了我的童年的人,那个陆阿果,她会知道整个隐秘的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