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第4/9页)
“外乡人,请你注意到那些——”那个年轻姑娘轻盈地一笑,有礼貌地指给他看插在湖里的木桩。于而龙摸出眼镜戴上,才看清楚木桩上面还写有字迹,细细看去,认出了“测量标志,船只绕行”等不很显著的字样。
哦!而且还不止一根木桩,放眼望去,约摸每隔二十五米,就有一个露出水面的标志,逶迤不绝地伸展到很远很远,直到目光达不到的远处。
这些插在湖里的木桩,使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联想,很像他五十年代春风得意的年头里去林区打围时,一路撒出去的连在绳索上的小旗,也是络绎不断,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森林深处。可是,小旗是用宋愚弄动物的;后来,他才了解,这些木桩,却是人类愚弄自己的一种标志。
于而龙马上沉浸到那次美好愉快的回忆里去了,也许这是人的性格软弱之处,值得留恋的往事不大容易忘却。
打猎,如同一场冒险的爱情角逐,胜利的可能性是相当渺茫的,也许空空地白跑了半天,一无所获;也许,弄不好,凶猛的野兽反扑过来,给上一爪子,鲜血淋漓。正如年轻姑娘的巴掌,抽在那些不识相的追求者脸上,猎物和漂亮狡猾的女性差不多,要想得到它和把它弄到手,中间是有相当距离的。
那一回,是好客的主人为他和廖总工程师,还有那位装腔作势的外国专家安排的一项余兴。那时候,他是个受人尊敬的厂长,几乎所到之处,无不热烈欢迎。
主人想出了打围的主意,于而龙的手痒了。
但是别尔乌津直耸肩膀,那阵,于而龙的俄语程度,会话要比阅读差劲,小狄翻译着这位专家的话:“这种森林比不上西伯利亚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怕不会有什么野生动物可打吧?”
“小狄,你就问他:到时候手抖不抖?打过枪没有?会不会扣扳机?要不要老兵给他讲讲射击要领?……”
廖思源永远保持一股绅士风度,即使后来在优待室隔离审查时,也总是温文尔雅地讲究礼貌,他对小狄说:“不要照老于的话直接翻译,婉转些,不妨说:只要有目标、有理想、有追求,就不会落空的,并不决定于森林面积的大小。”工程师有着强烈的民族自尊感。
别尔乌津认为自己胜利了,因为他看出小狄不肯翻译。
主人问他:“打过仗吗?”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表示也曾扛过军衔的:“卫国战争期间,是个中尉。”
“哈哈,看他样子,倒像是当过几天中将似的。”于而龙递给他一支崭新的双筒猎枪,烧蓝发出森森的幽光,别尔乌津接在手里,情不自禁地端起来瞄准。看来,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使他冲动了,于而龙对主人讲:“看见没有?沙文主义来精神了,不过,你得想法让他打到点什么才好,哪怕一只瘟山鸡,或者一条傻狍子,要不然,他会认为丢了他们的国光。”
他们在一群嘶嘶乱窜的猎犬护卫下,由几名精明的猎手陪同,在黑森森的老林里,足足折腾了大半天,累得人仰马翻,精疲力竭,才抬回来那条蹲了一冬天仓,而变得瘦弱不堪的棕熊,以及其他一些猎获物。
黔之驴乐不可支,向年轻的翻译滴里嘟噜说个没完,小狄是个非常娇气的女性,那姣俏玲珑的秀丽身材,那瓷雕似的白净面孔,那晶营莹玉洁的皮肤,仿佛透明似的。她正为在森林里跋涉之苦生气不已,哪有兴致翻译别尔乌津的感想,只是笼统地概括一说:“他说他像伯爵一样,过了一次中世纪的狩猎生活,高兴坏了。”
于而龙问:“他大概讲他们的伯爵,也比我们的好吧?”
廖总工程师笑着:“你呀你呀……”那位伯爵以为他们附和他的观点,一个劲地围着那头棕熊,喊着“哈啦少”……
出差回来还未坐稳,周浩打电话叫他到部里来一次,于而龙有点沉不住气,虽然电话里语调相当平稳,但那是台风眼里的安静,多少是不祥之兆。他知道,“将军”决不会夸奖他的枪法,只好硬着头皮推开了他的门。
周浩开门见山:“听说你一枪结果那头熊的性命,是吗?”
黔之驴的枪法实在稀松,可能他那个中尉,是在机关里熬出来的军衔,连打几枪,那头棕熊还在咆哮着逃跑。于而龙禁不住主人和猎手的怂恿,骑兵打活动目标是拿手好戏,一枪就把熊撂倒了。
“呵!真了不起啊!看样子芦花牺牲了,神枪手的光荣该轮到你啦!可惜那不是石湖,也不是打游击。于而龙,于而龙,你都搞了些什么名堂,比钦差大臣的谱儿还摆得大,皇帝出巡,也搞不出你的排场,多神气,多威风,人家整个机关干部,都跑到林子里为你吆喝,把熊轰出来,让你射击,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