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第2/10页)
“麻皮阿六手下的人进了陈庄,区公所的臭鱼烂虾都吓跑了,我们也逃出来了,一个土匪头目说,谁要上山入伙,跟他走,天亮,他在山神庙等着。”
“什么?当土匪去?”
“还有别的活路吗?我就是回来叫你们一块投奔麻皮阿六的。”
芦花望着二龙,二龙瞧着芦花,那倒曾经是他们早先想过的念头呵!但是,经过赵亮给他们讲清了什么是共产党,什么是共产主义以后,投奔麻皮阿六,当土匪去,已经不再具有什么诱惑力了。
扯过一条板凳,芦花按他坐下:“别急,你听我说——”
于大龙错会了芦花的意思:“你不想去也罢,二龙,你快收拾吧!”
“二龙也不能去,哥!”
“你们怎么回事?”大龙盯着他兄弟,希望他能作出一个明白的解释。
芦花又恢复她那当家做主的口吻:“不光我和二龙不去,你啊也回来,另找出路。”她说这话时,是多么有信心啊!
于大龙悲忍地:怎么,再让同门抓起来?”说罢转身欲走。
“哥!”芦花拉住了他,发现他走路有点一瘸一拐,好像受了伤似的,便问:“你怎么啦?”
“干了一架,告诉你们吧,我已经抢人啦!”
“哥!”芦花急了:“你怎么能走那条路?”
“好吧,你们不走那条道,有你们的打算,我不勉强,好,我走啦!”
于二龙看出他哥误解了。那是他最害怕的那种误解,连忙说:“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有什么打算?”
他听也不听地调头外出,忽然想起什么,又一颠一簸地走回来,从裤腰里摸出五块亮晶晶的银元,哐的一声扔在桌上:“给你们留着花吧!”
哦,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是他打劫了赵亮的钱。这时,那个共产党员不请自来地走进屋,热诚地向于大龙招呼:“不打不相识,咱们再见个面吧!”
谁?于大龙往后一跳,倚住门,准备随时撤退,当他认出正是那个踢肿他腿的南蛮子,火从心底升起,抽出门杠,像饿虎扑食地跳了过来,恨不能生吞了他。
于二龙连忙搪住他哥的手:“慢着,哥!”
赵亮估计会碰上这不愉快的场面,镇静但是热忱地一笑,并不畏缩和闪避,充满谅解心情看着。
芦花叫于二龙松手,厉害地责问着:“你冲他举门杠,你不害羞吗?”
“他是谁?”于大龙板起脸喝问。
“是好人,是亲人,是嫡嫡亲亲的一家人。”
“哥——”于二龙向他解释:“你先住手,听我讲……”
大龙哪里还有耐性听下去,因为晨曦透过浓雾映白了窗纸,他难以掩饰心头的失望,和被丢弃在家庭之外的怨愤,扔下门杠,扭头冲出门去,很快消逝在茫茫大雾里。
他们谁也不敢叫喊,因为怕惊动高门楼,赵亮和于大龙一样,都是在逃的罪犯呵!
世界是多么大呵!但容不下几个真正的人,呵!那阴惨惨的、多雾的昨天啊!
这五块珍贵的银洋,芦花一直在身边珍藏着,度过了多少急风暴雨的岁月,经历了多少艰险曲折的路程,甚至在最饥饿的情况下,也不曾舍得为她自己动用,一直用块蓝花布包着,因为五块银元联系着两位牺牲的同志,于大龙和政委赵亮。
于而龙记得芦花识字以后,在每块银元上都刻上一个字,凑起来正是他们俩的名字,作为永远的纪念,还说等他们的女儿长大了,给她在出嫁时压箱底呢!现在,无论于而龙怎样设想,怎样猜测,也设想不出究竟是个何等重要,何等紧迫的情况,才拿出五块银元当做船钱。而且在沙洲上枪响以后,发现了她,在最后停止呼吸以前,她完全来得及讲出来的,但那阴险恶毒的最后一枪,再没有那么准地击中了喉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露出她是有许多话要讲的,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直到闭上眼睛以后,她才坦然地安静下来,脸上出现了往常她固有的,充满信心的微笑。
三十年的不解之谜啊!
远处,舢板的前方,传来了报晓的鸡啼,于而龙知道,三河镇快要到了。马上,那场恶战的回忆,扣住了他的心弦。
经过政委阳明在船舱里那番谆谆教诲,于而龙决计不去攻打县城,而是要把驻防在县城的鬼子队长大久保诱引出城来敲他一下。
人越打越狡猾,仗越打越聪明。
他们埋伏在陈庄和三河镇之间的蟒河河堤上,和现在一样,夜是深的,雾是浓的,惟一不同的是季节变化。那时是初冬,战士们的棉衣还没有着落,不多会儿,寒雾浸润到骨头缝里,冷得直打哆嗦。
王纬宇在陈庄早打响了,但城里仍旧毫无动静,冷风凄凄,他们埋伏下的二十多个人——仅仅一个狙击排,由于而龙率领着——早等着不耐烦了:“怎么回事?大久保看《三国演义》入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