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第5/7页)
于二龙把手枪放了下来。
紧接着,王纬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变戏法似的摊在游击队长的面前:“你如果不枪毙我,那你就收下这份血书吧!”
“什么?”
“血写的入党申请书。”
天哪!于二龙无论如何也弄不懂,这个站在他老子棺材上的王纬宇,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像阴沉沉的坟山柏树林外的黑夜一样,任凭你眼睛瞪得再大,也休想看透。
三十多年过去了,于而龙不禁琢磨,任何一次姑息,一次容让,都要付出沉痛的代价。因此,他对走回来的江海说:“账最好早早结清,否则,拖久了,贷方会变成借方。”
“说得很正确,革命成了反革命。”
横竖也找不到出路的江海,打开话匣子,坚决要给他讲点什么,也不管于而龙摆手拒绝,因为除了芦花外,什么都不感兴趣但江海有他的固执,他偏要讲不可了。
“……你不会忘了三王庄那棵银杏树吧?故事,就发生在那里,时间嘛,哦,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好吧,你现在有耐性听下去了。
“那一年,我去省里开会,会后,因为我那点病,年轻时盐粉吸多了,谁知在肺里长了个啥玩意儿?结核不像结核,肿瘤不像肿瘤,省委便让我彻底查一查,住了院。
“大概过了不久,石湖的波浪受到那阵强台风的影响,一浪高似一浪。突然有那么一天,来了几个胳赙戴着红箍的年轻人,为首的是一个姑娘,要押解我回到地区去。押解,你听见没有?一下子成了囚犯,真是比黑暗的中世纪都不如,那时至少还有个宗教裁判所;现在,好,什么时候变为罪人,连自己也不晓得。
“当时,我很想给那姑娘一记耳光,但是举起手来,又放下了,倒不是我软弱,不敢打人;也不是我性格变得驯良,对女性讲究礼貌。不,我把她认出来了,她是主动要求从省会回到县里工作来的,在某些方面,我们还有着共同的语言,因为她特地来地委向我呼吁过保护石湖资源。他们那几个青年,气势汹汹,好像我们革了一辈子命,革出天大的错,他们吃了十几年安生饭,倒吃出功劳来了。看那一个个的神态,至少是半癫狂的神经质人物,惟独那个姑娘还比较清醒,她臂膀没缠尺来宽的红箍,也不炫耀胸脯上碗口大的红牌脾,而是客客气气地问:‘还认识我吗,江书记?’
‘好像见过一面。’
‘不错。’
‘在保护鱼类生存的问题上,我们应该说是同志。’
‘噢!对不起,现在和你谈不到同志二字,请吧,收拾收拾,跟我们回去。’
‘你们没看见吗?我在住院,’
‘用不着你提醒,我们知道。’
“如果有什么问题,等我出院再谈——’
“她瞪起双眼,露出石湖姑娘的野性,声严色厉地警告:‘我们是来勒令你回去低头认罪的,医院不可能是你的防空洞。’哦,她以为我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笑着对她的同伴说:‘看见了吧,大人物的内心更空虚,更胆怯。’说实在的,我有生以来,还不曾这样被人当面奚落过呢!”
于而龙不感兴趣地问:“江海,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也许你说的那位保护鱼类的姑娘,我倒见过一面。”
“哦?”他多少有点惊讶地说:“见过她了?那好,马上转入正题。于是我被她押解着,由省里到了地区,然后,又由地区到了石湖。很荣幸,在作为阶下囚的航行途程中,会晤到一位老朋友,你猜是谁?”
“谁?”
江海伸出两只手指:“我是被内河小轮船统舱里的气味,熏得实在受不了啦,到甲板上来透透气,他老先生正好站在我面前,向我伸出了手。真可笑,老朋友见了面,使我忘了情,张开两臂,把他拥抱。直到他在我耳边,轻轻告诉我:‘老兄。那些押解你的人瞪眼啦!’我才醒悟一个失去自由的罪犯,这样不管不顾,太不知趣了。
‘那个姑娘走过来盘问他:‘干什么的?’
“他笑嘻嘻地反问:‘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还用问吗?带长字的人物,一套号的。’
“王纬宇一乐,掏出一封介绍信。鬼知道池从什么途径,搞到这么一位重要人物亲笔写的信。乖乖,那可不得了,别看头衔不大,小组成员;职务不高,一个十七级小干部,可是,哪怕他放个屁,马上全国传诵。哦,你了解,我们是小地方的人,是没有见过多大世面的。那姑娘一看那封信,二话没说,立刻向王纬宇伸出了手:‘哦,原来你是我们这个司令部的。’你想想,他那两片子嘴,死人都能说活,何况这样一个天真幼稚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