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危机(第2/3页)
李静淑抿嘴笑了一笑,望着她底哥哥说:“你看,病才好一点,又斗起嘴来了。杜先生总是不肯让人的。”
“又是杜——先——生,”杜大心也带笑地拖长了声音说。
李冷微笑着。
这时候壁上的挂钟刚敲了六点。李静淑并不回答杜大心底话,却自语道:“六点钟了,我叫娘姨给杜先生煨得有稀饭,等我去端来,让杜先生吃一点。”她说毕,便往外走。
“又是杜——先——生,”杜大心又这样说。
李静淑回头看了杜大心一眼,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只笑了一笑,就走出去了。
过了两天,杜大心底病就好了,不过他还微觉疲倦。他打算这天就回杨树浦去,但终于被李冷兄妹留下来。李冷为了使他安心住下起见,又把他底消息告诉了张为群和杜大心底另一个同志朱乐无。他们也都来李冷家看过他,他们也劝他多休息几天。他实在没法走了,只得留下来。他在李家整整住了一个星期。
这七天的日子在杜大心算是一种苦刑。但他终于能够自持,不曾把爱情向李静淑表白出来。她在这七天里天天伴着他,又象慈母般地照料他,看护他。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底拚命压抑下去的爱情就很快地发展成熟了。他对她的爱情底热度一天一天地在增加,他也深切地感觉到。但他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安静,不把他心里的激动显露在她底面前。这是一桩艰难的工作。装假本来不是容易的事,而一个真诚的人要在他所爱的人面前装假,更是困难的了。所以这七天来他差不多熬尽了自己底心血。她在面前时他觉得很满足,忘掉了其余的一切。实在除了她以外,他把什么都忘记了。但是她一旦离开了他,特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感到剧烈的良心上的痛悔。因为他对她的爱是极其专断的,一天一天地向前发展,征服一切,渐渐地要来征服他所相依为命的信仰了。他自己确实感觉到在一阵激情袭来之际,他只想到占有她或被她占有的一件事,他只想如何才获得她底完全的爱。其余的一切,他全忘掉了。
幸而他还未完全失掉自制的力量,所以他还能够不断地鼓起勇气来和他底激情战斗。然而他清楚地知道激情底力量是一天一天地强烈起来,而自己却是不停地衰弱下去了。到后来就在第七天的晚上,他们三人又谈到各人底将来的计划,她说到她底帮助人民、宣传爱底福音的决心,那时一种崇高的义务感情在她底心中激动着,这女郎即刻变成了爱底天使。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自持的力量了。他几次想伏在她底脚下,哭诉他心中的痛苦,自白他底胸怀,求她给他以爱之甘泉。但是另一个念头又立刻来征服他,而且又占了上风。这念头就是:他已经是命定了弃绝一切人间的幸福的人,他不能够爱她。他终于能够咬紧牙齿以极痛苦的忍耐,把他底象一座就要爆发的火山一样的激情镇压下去了。
他别了李冷兄妹回到自己底房里,刚刚被镇压下去的激情又扬起烈焰来。这是一个凉夜,但他底心却热得快要发火了。他异常兴奋,浑身发烧,头脑也有点昏迷。他不能够睡,闷热得难受,便把窗户大打开,让凉风吹进房来。他还是不能睡,斜坐在床上,半身靠着钢丝床底铁栏。他要想什么,但刚刚想起一件事,“她”便毫无理由地插进来,而且把他底脑筋完全占据了。她底面貌,她底声音,她底姿态都变成了无数个,同时出现于他底面前,把他包围着,而且逐渐逼近了。他想冲出她们底重围,但是他不能够。他底头脑更昏迷了。他半自觉地叫着她底名字。他觉得她就是在他底怀里,他昏迷地用手抚爱着他底幻想中的李静淑,一个人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容。
忽然他动一下身子,把眼睛大睁开惊惶地向周围一看,并不见李静淑在这房里。不可制服的激情控制了他,他跳下床来,冲出门去,想夺回他底失去的李静淑。这时候他也忘掉了一切,只知道李静淑是他一个人底,他要永远把她抱在怀里,不许她离开。
本来抑制久了的爱情,要是一旦到了爆发的时候,便成了不可克制的激情了。杜大心对李静淑的爱情因为被他自己极力压抑的缘故,也就渐渐地渗入了激情,不仅是纯洁的爱情了。这晚上他受着激情底驱使,不怕一切,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要到李静淑底房中,自白他底爱情,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欲望,就是要证实她是永远属于他,也永远不离开他。总之,他现在决心去占有她底爱了。
他出了房门,在楼前的走廊上,他看见右边房里的电灯已经熄了。蓝空中闪耀着密布的星群,凉风吹拂着他底烧脸,似乎有一瓢冷水向他底头上泼来。他底被激情昏迷了的头脑,现在比较地清醒了。他鼓起余勇走到李静淑底房门口。他先把脸靠在玻璃窗上望,白色的窗帷遮住了里面的一切。他又把耳朵贴在窗上听,但只听见房中挂钟底不疾不徐的“的答”声。显然是那女郎安静地熟睡了。然而他并不移开他底贴在玻璃窗上的耳朵,他注意地听那钟声,听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