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如前所述,这个老妓女想要在凤凰寨里做一番事业,在她的事业里,薛嵩有很重要的地位,但这毕竟是她的事业,不是薛嵩的事业。所以她就没有好好保管薛嵩的武装,假如他再迟一段时间来要,这些东西通通要报废。虽然有种种不愉快,但结果还算好。薛嵩终于穿戴整齐,骑上了他那匹捣蛋的马(它很不想让薛嵩骑上),这时他的兵也武装了起来,但武装得不十分彻底——兵器多数人是有的,穿甲的人却很少,把甲穿全了的一个也没有,因为天气实在热——就这样到了出征的时刻。不言而喻,到山上去征讨苗人,才是真正难办的事情。苗人勇武善战,人数又多,但薛嵩觉得自己可以打胜——看来红线惯出的毛病可真不小啊。

随着薛嵩的口令,那些兵站起队来,队形像一条蚯蚓。因为盔甲里太热,薛嵩无心把队伍整理好,想早点走——真要去整也未必整得动。那个年老的妓女浓妆艳抹,站在马前,用扇子遮脸,拖着长声吟道:早早得胜归来。这既不是军规,也不是礼仪,而是营妓的传统。薛嵩很感动,同时把戴着头盔的头转到年轻的营妓所居的房子,看到她在门廊上,倚着柱子站着,什么都没有穿,也没戴假发;既裸露着整个身体,又裸露着娃娃式的头,表情专注。发现薛嵩在看她,她就挺直了身子,朝他飞了一吻。薛嵩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或者因为他已准备出征,不便懂得,所以装做不懂。这种表示远不能令人振奋。后来他们就出发了。

当这队人马从寨子中间通过时,有一粒石头子打在薛嵩的头盔上。他朝石头来的方向转过头去,看到红线站在路边。她做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右手横擎着一把长刀,刀口朝外;左手掌向下按着,正好在自己阴毛的高度上;与此同时,她横向跳动着,嘴里“嘟嘟”地叫。这是苗族人挑战的姿势——如果你是个苗族人,见到这个姿势不上前应战,就是承认失败——但薛嵩不知道这些,他径直走开了。红线也不知道薛嵩不知道这些,她收起了长刀回家去。她甚至还觉得薛嵩很大度,有点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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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的故事写了很多年还没有写完,我找来找去,找到的都是开始,并无结束。我猜是因为有很多谜一样的细节困惑着我。比方说,这个故事为什么要发生在亚热带的红土山坡上。那里有一种强迫人赤身裸体的酷暑,红土也有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颜色。这是一种跨越时空的诱惑,使我想要脱掉衣服,混迹于这团暑热之中。但真的混迹其中,我又会怀疑是否真的有好感觉。我虽然瘦,但也很怕热。还有红线,她的皮肤是古铜色或者是橄榄色的。当她待在凤凰寨的绿阴里时,就和背景混为一体。因为这个缘故,她在脖子上系了一条红丝带。我很喜欢这女孩,但我也怕人拿刀砍我,所以假如她对我嘟嘟叫,我马上就缴械投降。还有那个小妓女,她的眼睛很大,虽然是长脸,但有一个浑圆的下巴,站在一个男人面前时,不会用手掌去抚摸他的胸膛,却会用手背去触他;但面对勃起的男性生殖器时,却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拿。我也喜欢她。我决不会打她。还有内心阴暗的老妓女,时而暴躁、时而压抑的薛嵩——这两个人我一点都不喜欢,尤其是后者。要是我,就决不把他们写成这样。你大概从这个故事里看出了一点推理小说的痕迹。这种小说总有一个谜,而这个谜就是我自己。这个故事会把我带到一个地方,但我还不知道那是哪里。

在我的故事里,薛嵩出发去打苗寨,出了寨子,他发现身后跟了几十个人,他可没指望会来这么多。所以他很是感动,觉得这些兵还不坏。当然,这些兵不像他那样武装整齐,谁也没穿铠甲,有些人拿了藤牌,有些人拿了根棍子,有人拿了把长刀,还有人什么都没有拿。他们的队伍在路上哩哩啦啦拖了很长,根本就不像要打仗的样子。薛嵩问那个赤手空拳的人为什么空着手,那人笑了一声,答道:空着手逃起来快些。这种答案能把任何统帅气死,但薛嵩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一点都不生气。他还说:带什么无关紧要,来了就好。但他可没想到这些兵都在背地里合计好了,只要苗人一出来应战,就把薛嵩押到前面和苗人拼命。等到苗人把薛嵩杀死,他们马上就和苗人讲和——这件事并不困难,他们和苗人是姻亲嘛。此后这寨子就是他们的了。从这个情况看来,薛嵩不大可能从山上活着回来。但事有凑巧,出了寨子不过五里地,他就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这原因很简单——中了暑。当时气温有四十度,穿上好几重铁皮,跑到太阳下去晒,不可能不中暑。这就打破了雇佣兵们的计划,他们只好把他扶在马上驮了回来。在此之前,他们也合计了好久,讨论要不要把薛嵩丢在那里,结论是:不把他弄回来不好交待——当然是不好向红线交待。红线是酋长的女儿,最好别得罪。他们把晕倒的薛嵩载回家里,扔到竹楼门口,喊了红线一声,就分头回家去了。现在薛嵩和红线在一起,整个故事当然就按红线的线索来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