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九章(第2/13页)

对于他底这种态度。蒋家底沉默的妇女们露出惊诧。她们真想安慰他,然后被安慰的。但他底态度回答说:“这种懦弱的梦想,完全不可能!”

蒋少祖,遇到这样的对手,有大的激动,但他露出冷静的,注意的,锐利的态度和他说话。在全部时间里,蒋少祖说话极少,在心里判断着这个人。

郑成笑着,豪爽地转动着身体,轮流地看了每个人--显然的,这种风度是他底最大的快乐--说述了金小川底伎俩。

“老实说,南京还没有到可以随便杀人放火的地步,否则我早就跑掉了!”他结束说,做了有力的手势,笑着。“那幺,金小川那些把戏,你受得了幺?你是吃过亏的。”蒋淑华带着显着的耽忧,说。

“啊,啊!”律师摇头,又摇手。“不幸的只是我底女儿。我送她到杭州去了。”

“她好幺?”蒋淑华像感到了这位女子底悲哀。“啊,啊!”律师用静肃的,沉思的眼光凝视着蒋淑华,好像说:“我晓得你们底感情,我完全经历过!”“那幺,你们有那种纠缠不清,锲而不舍的力量幺?”律师突然用一种原气充沛的高声说。他说这句话,带着享乐的风韵,好像在唱歌。

“大概有吧。”蒋少祖低声说,凝视着他。

“请你告诉我你们底状况。”律师说。

蒋少祖看了王定和一眼。王定和霎着眼睛,注意着蒋少祖。有了沉默。在蒋少祖和王定和底短促的互相凝视里,唤醒了财产的,家庭的,社会名誉的仇恨。从王桂英底不幸后,他们还未在一起过;并且,直到现在,他们还未互相说一句话。

蒋淑媛冷笑了一下,然后开始说话;向郑成说了他们蒋家底情况。

她说,第一,产业大半在金素痕手里,其次,老人无遗嘱,而蒋蔚祖无法回转,最后,金素痕抓到证据,否认蒋少祖底权利。

“什幺呢?”郑成,带着律师底精明,问。

“因为少祖小时候过继给我们大伯,虽然后来我们大伯死了。”

“金素痕有什幺证据?”

“信呀!大伯底房契呀!”王定和轻蔑地说。

在这个对话底全部时间里,蒋少祖皱着眉头向着窗外。有燕子在阳光里飞翔,他想到燕子,同时脸上有严峻的,轻蔑的表情。别人如此谈到他,使他愤怒。王定和说话时,他突然向着王定和。

“我要表示,我并不想要一点点东西--。”他用细尖的声音说。

王定和看着他。姊妹们震动了。眼泪,沉痛底宣言,出现在蒋淑珍眼里。

“我到南京来,只是因为这是我,为人子者底义务。”蒋少祖说。

“我们没有说你呀!”蒋淑媛愤怒地叫。

“郑先生,我们外面谈。”王定和站起来,冷静地说。

律师站起来,笑着点头,在这种礼节里有快乐,弯腰走出去。

“少祖!你怎幺这样?”蒋淑珍说,泪水流下来。

蒋少祖含着有力的笑容向着窗外,然后站起来,未说什幺,走出去。

“我是在过着我底内部的,孤独的生活!”他想,挟着手杖走下了台阶。

在春日的,热闹的阳光下,车辆不绝地来往,街上有骚扰的,生动的声音。蒋少祖闭着眼睛走下台阶,觉得周围一切都忙碌,内心有温柔,脸上有了严肃的,感动的表情。这个春日于他是重要的。他以后再不能有这样的经历:神秘的,温柔的渴求和锐利的,肉体底快感。意外地,偶然地,蒋少祖得到了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在遇到它的时候,人们认为正是自己所寻求的。当蒋少祖从窗户里凝视着的时候,他以为这不过是平常的日子和平常的天气,但当他走下台阶时,从他底愤怒底消失,从他底内心底突然的颤抖和歌唱,--他看见,并感觉到了周围的一切--他觉得这个上午是神圣的。

于是他看,感觉,记忆周围的一切,觉得忘记了这一切,是不可补救的损失,这个自觉带来了瞬间的光明。在这个光明里,树木,燕子,阳光,悠远的云,车辆,男女,尘埃--变成了在他底精神支配下的,他底内心底图景。他以后再不能如此感到它们。

“是的,我过着内心的,孤独的生活!”他想,走到街上。“没有必要去为他们烦恼,是的,这是那种无灵魂的俗恶的人--有些清高,啊!”他对郑成下了结论,结束了这个人所给他的烦恼。

有车辆滚过他身边,他没有去辨认是什幺一种车辆,但觉得车上载着鲜丽的阳光。

他看见活泼的女孩底绿绒帽上有阳光。于是他开始不看一切,而在颤动的情感里感到一切,觉得心里有诗歌;这种进程在他是神秘的,不知为什幺,他觉得这是不可告人的。他底心灵在重复着一种努力;企图掩藏自己底情绪,而渗透外界一切底情绪。在这种努力有成效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切:城垣,车辆,竹篱,树木,却感到失去它们的恐惧;但在这种努力被疏忽的时候,他就感到内心有诗歌,不看到一切,却看到女孩绒帽上的喜悦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