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九章(第3/13页)

“是的,是这样的,我不能失去这一刻钟!啊,时间,假若你能够停住!”他说。

他想到王桂英,想到父亲,十分奇怪的,因想到他们而快乐。那种强烈的快感在他身上发生,这种快感使他简单而轻松地意识到犯罪底诱惑和快乐。

“啊,这种丰富的时间,怎幺能够再得到!”他盼顾,想攫取什幺。汽车驰过他身边,里面有艳冶的,光耀的颜色。于是到处有艳冶的,光耀的颜色。他恐惧,然而快乐。

“但是,我底这些,别人都没有权利知道!”他想。他叹息,下颔颤抖,走了回来。

在这个意外的,奇异的春天上午,他所经历的欢乐与神秘,攫取的欲求与扰乱,和艳冶的,光耀的颜色,女孩绒帽上的阳光,车辆,城墙--结合在一起,深刻地留在他底生命中。像一切现代人一样,蒋少祖经历到这种偶然的,短促的冒险--他们叫它做心灵的冒险--由于永恒的烦恼和迷惑,把这个偶然的,短促的冒险当作全生活底最大的启示和肯定。

第一次开庭时,蒋少祖到了场。以后他便退出了这个无望的诉讼。

律师是郑成介绍的(他自己坚决不肯干)。郑成并且向蒋家指示了通向法庭内部的大路。从这些指示,蒋家底人们明白了何以郑成有这种乐业的活泼的精神,而不以失败为失败。郑成,在女儿底婚事上,虽然被欺,但在律师底事业上,却是成功的。

他是成功的,因为他底这件官司,和另外一些官司,已经花费开来,绝不会有胜负,绝不会以胜负结束。而拖延时间,是金小川底致命伤。通到法庭内部的大路,是敞开着的,因而通到社会的路也辉煌。像在蒋家底人们里获得成功一样,郑成在社会上获得了成功。

他在和金小川吵架的广告上说,他是和恶魔战争。道德的社会相信他是如此。并且他底乐观的从业精神给了人们以大的感动。

但蒋家底人们缺乏这种精神,缺乏这种强固的社会联系。并且,和金素痕比较,他们不能算是有钱的。没有谁肯垫出这一笔费用来。在王定和夫妇和蒋少祖之间起着斗争。

开庭以前,大家设法和蒋蔚祖见了面--没有从这个神奇的,颓唐的人得到结果。在开庭的时候,他们是违背了律师底嘱咐,违背了法院底精神的。老母亲在堂上哭,叫,骂,把一切都弄混乱了。

法院宣布调查,并且封闭财产。差不多全部的财产都失踪了,金素痕证明它是在王定和和蒋少祖手时。王定和和蒋少祖则证明相反的。于是法院封闭了洪武街,水西门,及苏州底老宅。母亲被驱出洪武街,迁到蒋淑珍家里来。第一次开庭后,在失望中,蒋家内部起了反省、整理,和斗争,第一件事是筹钱,因为姨姨和他底可怜的小孩们逃往镇江,需要钱,孤独地蹲在苏州的冯家贵需要钱,打官司需要钱。

蒋淑媛和蒋少祖谈判了一个上午没有结果。傅蒲生在家里和蒋淑珍吵架,因为在几个女婿中,他所得到的最少。蒋淑华犹豫着,征求着丈夫底意见,处在痛苦中:她记得在她结婚时父亲运了二十口箱子来的那件事。

蒋少祖,这半个月内,最初住在洪武街老宅,然后搬到陆牧生家。他和陆牧生有较好的感情。蒋淑媛接他去,他拒绝了。他整天在外面找朋友。

开庭后第二天上午,蒋淑媛来陆牧生家找蒋少祖。她和沈丽英亲密地谈了来意(她对沈丽英表现了非常的亲密),找蒋少祖上楼。

“丽英,我请你们不要上楼,跟姑妈说。丽英,我们都是可怜的。”她说,动情地上楼。

阳光照在被小孩们弄得非常凌乱的桌上。后面院子里传来机房伙计底淫荡的歌声。

“住在这样坏的环境里,多可怕啊!”蒋淑媛,在瞬间的对堕落的恐惧里,想。

蒋少祖严峻地慢步上楼。

蒋少祖,在他内心底生活里,是憎恶凡庸的尘世的人。他对财产,家庭,亲戚,有过思索。由于憎恶和自爱,他渴望摒绝这一切。但摒绝又是不可能的,他底事业也需要它们。在这几天的思索里,他经历到大的苦闷,因为在根本上,他是想保留他已得到的财产的。这种苦闷是他亟欲逃避的,因此,在这种苦闷底支配下,他思索了人生底本质--近来他常常如此--而脱开了实际的问题:财产。每次的思想工作都走着这个路程。

他底对人生的思索,使他憎恶王定和夫妇。显然王定和夫妇想欺骗他。显然这个官司是无望的。他,蒋少祖,有大的雄心,神秘的,宝贵的经历,他,在他底情热里,不受一切道德观念底束缚。

他想起了十天前的那个春日的上午所给他的启示。先是温柔的爱慕。其次是妖冶的颜色,所给他的启示。“这一条路,就不是平凡的头脑所能理解的路。做国民公敌吧,啊!”他想。“为什幺我有这种苦闷!在他们面前我还不能超脱吗?所以应该安静地对付他们,然后,我回上海。”“他们是不理解一种对财产的新的观念的。”上楼时他向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