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一章(第15/18页)
“我底眼睛就是瞎了,也要摸一摸你们这些无耻的东西,怎样长大的呀!”他跳着脚,向后面捣动胛肘咬牙切齿地叫。“算了罢,摸一摸他,摸一摸他!”何寄梅快乐地笑着说,他们表演滑稽了。
“王老先生你过来!”万同华说:“你侮辱我,周国梁!我在石桥场是不会怕你的!我发帖子,明早在茶馆里大家见!”她说。
周国梁弯着腰,睁大眼睛看着她,假装觉得奇异。“啊,你发帖子?有油大吃没得?有油大吃没得?”他忽然快乐地笑着盼顾。但大家不笑,于是他底脸发红,他瞪大眼睛看着万同华。“有油大没得?没得油大我是不来啊!”他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但他底腿在痛苦地颤抖。他盼顾,又笑。“你们帮忙啊,你们都笑啊!”他底这个动作说。于是他底朋友们笑了:他底滑稽使他们笑了。于是他得意起来,他底脸死白,他手舞足蹈。
“要得幺,摸一摸我幺!”他跳了起来,滑稽地向王静贤说。“没得油大我是不来的啊!”他滑稽地跑到门口,大声说。于是,在他底英雄的生涯里,就又增添了一件永不磨灭的光荣了。
蒋纯祖看见万同菁走到万同华身边去,拉着姐姐底手,和姐姐一路走进对面的走廊。蒋纯祖觉得痛苦,他转身走进自己底房间,轻轻地带上门。
特别在夏季,人们觉得有一种力量在自己身上觉醒,这种力量不能在实际的生活和日常的事务里面得到启示,满足,和完成,它是超越的,它常常是可怕的。在这种力量底支配下,人们大半的时间觉得阴郁,苦闷,觉得都毁坏了,少数的时间在心里发生了突然的闪光,在无边的昏倦里发生了突然的清醒,人们觉得没有道德,没有理论,没有服从,只是自己底生命是美丽的,它将冲出去,并且已经冲出去了:破坏一切和完成一切。艺术,特别是音乐,能够产生这种力量,在艺术,音乐里面,这种力量是美丽而愉快的,它包含一切真理,但在实际生活里,这种力量却产生痛苦的,甚至是罪恶的印象。
这种力量在蒋纯祖身上特别强烈。情欲表现在微小的动作中,表现在肉体的窥探中,表现在美丽的、壮快的想像中,但他底整个的生活说:这一切是罪恶的。酷热的天气,大量的昏倦,懒惰,在中间有痛苦的挣扎,每个深夜里他清醒了,“疯狂的生活!”他说;最后是灼烧的痛悔,对自己底整个生活痛悔。
人们总是不满足已经得到的,每一个人都追求自己,于是友情变成敌意。在穷苦的,实际的生活里有很多严格的东西,因此蒋纯祖觉得世界是冷酷的。孙松鹤有时对他特别的严格,在金钱上面,他们都感到痛苦;在生活态度上面,他们互相惊动、互相冲突;在对于将来的希望上面,他们每个不承认另一个,蒋纯祖是回到了他底梦想里来。在这里,梦想底意义是:他,蒋纯祖,要胜利,为了使他底朋友经历到最可怖的痛苦,他想他将冷酷地死去,为了使他底朋友痛苦。
他们常常很多天不说一句话,他们确信他们知道对方在想着什幺,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自己在想什幺。他们对对方底眼光,动作感到厌恶。蒋纯祖是沉默的,因为这一切使他对他底梦想更温柔,因为他自信他比孙松鹤更能体会内心底一切和人间底一切,并且因为他比一切人更爱自己,更爱美丽的,雄大的未来。在这里,雄心和内心底那种敏锐的才能支持着他,给他以美感。他记得在精神上他每次总能够胜利地压倒别人,这使他感到快乐。
站在内心底优越上,他同情孙松鹤。很难确定,在他们两个人里面,谁更需要,更爱朋友。孙松鹤尊重蒋纯祖底音乐才能,但对它无兴趣;蒋纯祖轻视孙松鹤底生活和学习,但对孙松鹤本人感到敬畏。孙松鹤朴素地说述他底苦恼,蒋纯祖则从不如此:蒋纯祖嘲笑、戏弄,表现得异常的强烈。孙松鹤无法同情蒋纯祖,因为蒋纯祖自己已经同情了,他只需要赞美。就是这样,蒋纯祖升到优越的地位上来了--他自己觉得是如此。
孙松鹤异常的谦逊,常常使蒋纯祖惶惑。因此,在某些时候,蒋纯祖就觉得谦逊是虚伪的。他,蒋纯祖,绝不谦逊:能够飞得怎样高,他就要飞得怎样高。他底雄辩的才能和动人的、深邃的思想力,常使孙松鹤困恼。三天以前,他们对政治和历史的问题发生了辩论,由于辩论时的痛苦的感情,他们一直到现在都未能愉快地说话。李秀珍底事情使他们突然地和谐起来;事情过去,蒋纯祖走进房,希望孙松鹤随着他进来,但孙松鹤却回去了。
“他居然这样的骄傲,很好!”蒋纯祖愤怒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