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6页)
即使在睡觉,涂自强也没解下他腰上的布带。干活时,汗湿透了,他也由它去。冲凉是在河边,大家都脱光了下水。涂自强自不例外。但他解下布带时,必定背着人,并且必定将它裹在衣服里。进到河里,涂自强也绝不离开衣服三米远。任凭工友们怎么呼喊他游到对岸,他都笑而不应。母亲的话,他字字都记在心里。何况,涂自强知道自己根本不能有任何闪失。
王二毛回来时,已是五天之后。老板将涂自强的工钱算给了他,说放假回来,想干活勤工俭学,还找我。涂自强接钱时连说谢谢,又说好的好的。
涂自强辞了工地,又背起他的行李。做饭的大婶包了几个馒头,说路上吃吧。餐馆贵着哩,还不如咱的馒头经饱。涂自强道谢再三,接下了馒头。走了几十米,他有些不舍,回头又朝工地上摇摇手。耳边却听到有声音大喊,好点学,早点当个大官回来,给咱山里造点福。
涂自强大声答应了,心里却想,奇怪了,怎么都让当大官?
镇上的长途车站挤了不少人,说是县里修路,挖了半边,堵得厉害,从亮走到黑也走不到县城。这几天的班车取消。几个要去襄樊的人,跟售票员吵得厉害。售票员说,你们跟我吵有什么用?又不是我让停的。便有人说,停三天,走都走到襄樊了。售票员便说,有本事就走呀!红军走了两万五千里哩。他们走得你们就走不得。气得人们吵闹得更加厉害。
涂自强站着看了一会儿吵,觉得吵也不是事,等也不是事,不如真的就走算了。念头到此,他就真觉得走到武汉又有什么不可以?反正时间还早,红军走得,他就走得。红军还打仗,他只不过走走路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么一想,他血仿佛就热了,浑身劲头像打了气,立马鼓涨起来。
涂自强跑到镇中学,找地理老师借本地图,说是要走到武汉去。老师先是眼睛瞪得溜圆,随之便大加赞许。拿着地图对他指点一番,又帮他找了块塑料布,把被子包了起来。老师说,万一遇上下雨,打湿被子是小,你会重得走不动的。又说,最好走大路,有加油站,吃喝拉撒都方便。还说,到了襄樊,去看看鹿鸣山,孟浩然在那里隐居过哩。你读过他的诗吧?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就是他写的,大诗人哩。
这诗涂自强当然读过。心里只道这诗人距他如天边之远,叫老师这一说,似乎过几天走到鹿鸣山就可与他见面似的。涂自强有几分惊喜,便立马答应了老师。
包里装着地图,仿佛人生的方向也装进包里,涂自强信心满满。一路的村庄虽不算密集,但散户却也不少,走不几里,总能遇上人家。敲门前去,要点水喝,或是坐在人家门口小憩一下,都能得到热诚不过的接待。第一天,他吃的都是自己所带馒头。晚上投宿一户农家,家里有个老太,牙不好,咀嚼米粒很吃力,涂自强便拿了一个馒头递给她。老太太高兴了,用汤泡着馒头,连连说好吃好吃。这家人便招待涂自强一顿晚餐。虽只是青菜和咸萝卜皮,涂自强却吃得很有幸福感。
没进襄樊城,涂自强竟先闯到了鹿鸣山。他去山下人家讨水喝,顺嘴问这是什么山,于是便听到鹿鸣山三个字。比起他住的山里,这山太过平缓。山林连着山林,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树也细瘦,营养不良似的。涂自强便有点扫兴,心道,你大名鼎鼎的孟浩然竟隐居这么个地方,还不如我住的山里哩。你在这光是读书喝酒,啥事不做,就算天天有人寻上门来谈诗,又有啥意思?想罢,他也懒得进山瞧瞧,趁着天色明亮,急急朝城里赶去。
襄樊城太大,涂自强朝里走了几步,突然怕了。车来车往,没啥空当给人行路。他避过前车又闪后车,忙成一团。于是想,我是去武汉的,进这襄樊城做什么?这一想过,决计不朝城里走。他在城边一条小街,买了碗牛肉面。这是他出门后花的第一笔钱。面汤辣得他不停地发出嗦嗦嗦的声音。嗦得卖面的老板娘抿嘴直笑。笑完,递给他一碗凉水。涂自强觉得这老板娘很亲切,便也朝她堆起满脸笑容。老板娘便问他背着被卷,要去哪里。涂自强便说他要去武汉上大学。老板娘一副百事通的样子,说,开学早着哩,去了学校也没人。涂自强便坦承说的确还早,主要是想出来打打工。
老板娘打量他一下,然后说,山里娃?
涂自强说,嗯。家里穷,不想爹娘太劳顿,所以要自己挣学费哩。
老板娘便说,真是个好娃!干吗非要去武汉打工?这里打也一样哩,乡里乡亲还好照顾。然后就领着他到对面一家洗车店,跟洗车店老板嘀咕了几句。洗车店老板便对涂自强说,行。我喜欢这样的娃!你就留我这儿干吧。管吃管喝,走前包你拿到工钱。我这儿就是晚上没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