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5页)


西夏嘎嘎嘎也笑个不止,一低头,却见那边人稀稀落落的台下,菊娃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石头,而子路在与她说话哩。西夏害怕被子路和菊娃瞧见了她,急跳下碌碡,躲闪到场边一个卖炒热粉的小吃摊上。小吃摊上的一盏马灯就挂在摊后的一根拴驴桩上,而桩旁恰好竟是一块石碑,碑文被光照得清清楚楚,西夏就扭着头看。先还是看一行,扭头往后看看,是不是子路和菊娃也过来,后觉碑文写得有趣,就什么也忘了去。这碑子仍是清刻,碑方首,四侧边栏饰浅浮雕流云纹,其文是:
盖闻“人以神灵,神以人显”,人无神不灵,神无人不显。是神与人互相为捍卫者也。缘吾处建立此庙,土名圪塔,由来久矣。但年代湮没,风雨飘摇,渐至高宇颓败,神像堕裂。吾等不忍坐视朽坏,是以约众姓捐资,葺修庙宇,装塑神像,庶庙貌巍峨,金容不朽,丹楹画桷,峻宇雕栏。恍临帝子之长洲,如得仙人之瑶馆,峰形横叠,山原旷其盈视;水流曲漾,川泽盱其骇瞩。赫赫濯濯,神通正直之德;威威显显,人蒙阿护之灵。吁!名山在望,神踞于斯,庶几家给、年丰、民和而神降之福焉。
西夏问摊主:“这圪塔庙在哪儿?”摊主说:“圪塔庙?”好像并不知。西夏说:“这碑子是一直在这儿吗?”摊主说:“盖戏楼时,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我们不知道这里以前有没有个圪塔庙,那边是有个碑子是给五子柏立的,五子柏倒还在。”西夏忙问在哪儿,摊主指了指另一个卖花生的摊位,她立即过去,果然见一妇女靠在一面碑上,面前地上放一马灯,马灯前一个麻袋装着花生。西夏当然不能让妇女走开而让她看碑,就掏钱买了一斤花生,也蹲在那里边吃边与妇女唠叨,唠叨热火了,才拿了马灯照着碑看,碑文写道:
高国彦其人者,庄好义之士也。岁丙午之春,因增垦荒田,东南隅有寺基,并科以税,该贰拾金,僧甚苦之。地有古柏,一根五株,纵横气象俨若兄弟,此高老庄古乔木也。僧奉吏鬻柏办税,义老未有知也。是夜梦兄弟五人,衣青衣,至床前大呼日:“速救我。”义老惊晤日:“此异梦也。”越翌日游东南,望见柏下丛集十数人,各持斧伐柏,及详视之,如梦中所见五人。请讯伐故,僧以颠末告。义老曰“慎无伐,予愿捐金留柏。”归,出市宅三间,如约纳于公。呜呼!此不忍于柏,彼何忍于民耶?呜呼者老且知好义,士君子可无名行耶?爱为之记。康熙五月岁壬申季秋月日。
西夏至此方想到,此碑记载的便是蝎子尾村的坡坎上那五子柏了,但碑子却怎么不竖在五子柏下而立在这里,问那妇女,妇女却骂起一个小儿:“我看了一眼戏,你就偷花生了?拿出来,拿出来!”小儿却强辩:“哪儿有,哪儿有?”又用手在裤档里掏,掏出来了,说:“掏了个屁!”撒脚钻进戏台下的人窝里不见了。
子路和娘来到戏场后,一些老太太就拉娘坐到她们的凳子上去说话,子路立在场戏边的吃货摊上看卖吃货,晨堂担了一担儿尿桶放在了新搭戏台边的一棵树后,子路笑他会寻便宜,这一夜能接一担生尿哩。晨堂嘿嘿笑着,附过身来说:“在德门家里耍哩,你去不去?”子路说:“没记性!上次被抓去罚了款,又……”晨堂说:“今晚上派出所的人都在看戏,百无一失的,庆来贼猴手气好哩,已经赚了一个整数咧!”子路说:“那弄钱容易,你还来看得上那一担尿?”晨堂说:“我没本钱么,我还得帮你嫂子哩。”子路这才看清在场边点了一盏马灯的是晨堂的婆娘,正卖馄饨的。子路说:“你现在提尿桶,一会儿就又去包馄饨,那啥味道都有了!”晨堂做个鬼脸走了。子路扭头看了看,没有发现西夏,却在人群里看到了菊娃推着轮椅出来,是石头要到场外撒尿呀。子路就过去,轻声叫:“石头,石头!”石头说:“爹,娘给我买了轮椅了!”子路说:“你娘现在有钱了!”菊娃说:“男人有钱了就坏,女人一坏就有了钱,我坏了么!”子路笑了一下,把轮椅拍了拍,问石头坐着舒服不?石头说:“舒服。爹也不来接我!”菊娃说:“你爹忙么!”就拿眼睛看子路,问:“你那一位呢?没一块儿来?”子路没吱声,石头却要子路推他到皮影戏台下去。子路推着去皮影戏台下,石头又要把他推到卖吃货的摊前,子路给他买了一块麻片糖,许多人就过来说轮椅好。别人越是说轮椅好,子路越觉得浑身不舒服,就推了石头到菊娃那里。菊娃说:“石头,娘来推,你爹推了心里不美哩!”石头说:“爹,你走路要小心哩。”子路说:“怎么?”石头说:“你那腿也不好哩!”菊娃说:“别胡说,你那嘴里有毒哩!”就小声说:“你瞧老黑那个蔫相。”子路抬头看了,蔡老黑从前边勾了头往场外走,他原是宽肩人,今夜却成了溜肩,那褂子就显得特别长,腿也软,走过去像头老驴拽磨,他忙背过身,装做没看见,也不让蔡老黑看见,直待蔡老黑消失在黑影地了,才说:“今晚对台戏把蔡老黑砸了,他只有演那一折黄戏争观众,可也就是那一折。”菊娃说:“那是个恨透铁,这阵儿不知又干什么去呀!”子路说:“管尿他哩!”再不提说蔡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