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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为金狗急,金狗却不急。金狗急的是没钱花。温饱解决之后,人就想着奢侈,年轻人都学会吸烟、喝酒,买书看,交朋结友。金狗的活动范围已不在不静岗,仙游川、两岔镇的哥儿们多,整夜走动,吃喝聊天,说到米面光景,说到赚钱发财,竟甚至扯到国家的事、联合国的事,动不动三天两头到白石寨去,到州城里去,庄稼也不在心上精细了。这现象以至形成风潮,波及到州河沿岸许多村子。渡口上的韩文举就烟锅敲着金狗的脑门,说:“金狗,你这小子,把一帮人心都搅野了!”金狗说:“韩伯老了,过不了几天了,让我们也过几十年穷日子吗?”韩文举说:“没良心的东西,这日子还穷吗?我们当年下船到荆紫关那阵……”金狗就说:“我知道,你那钱全丢给荆紫关木楼上的白脸脸了。你何苦哩,落得现在没个婶娘给你暖脚!”韩文举并不恼,偏过头看船下的水,水活活地流,一个旋涡套一个旋涡的,想起当年的生活,还想起那个大奶子白脸脸,就呵呵地笑。
一抬头,岸上走来一个女子,轻手软腿的。太阳正照在她的脸上,金狗觉得天上的太阳已不存在,那脸是一盘肉太阳,这太阳有鼻子眼睛的让人亲近。韩文举就嚷:“小水,快来帮伯骂金狗,这坏狗张嘴咬人哩!”小水上了船,将饭罐给伯揭了,是白菜豆腐面,一青二白的,果然说:“金狗叔还当过兵,欺负老人?!”金狗只是嘿嘿笑,看着小水替伯渡船,一双白细细的手攀着河上的铁丝拉,手腕子上一双镯子就叮叮作响。说道:“小水,白石寨的女子都戴手表,你还戴那镯子!”小水说:“金狗叔嫌我落后,金狗叔给侄女买一块表来!”说罢,自个就轻轻笑了。
金狗是逗着小水说出“金狗叔”这三个字的,小水一口一个金狗叔,金狗心里也受活得要笑。小水爹出生的时候,正在“犯月”,小水的奶让人卜卦,说是要一生平安,必认干亲。认亲的风俗是出世的第二天,一早,抱婴儿出门,第一个逢上谁谁就是干爹干娘。恰这日金狗爹四岁,清早出门撵一只狗跑,迎面碰上了韩家认亲的人,金狗爹就一生做了小水爹的干爹。小水爹娘死得早,晚一辈里,小水还得叫金狗是叔。金狗是巴儿狗站在粪堆上,看好充了个高便宜。
船到对岸,金狗跳下船。小水睁着一对毛毛眼问:“金狗叔,你这往哪里去?”金狗看见他正站在她那眼珠里,说:“去白石寨,要我捎买什么东西?”小水从手腕上卸下镯子,说:“你去找着寨城南街我外爷,让他送镯子到小炉匠那儿给我洗洗。你告知他老人家,过了半月,我去给他拆洗棉衣呀!”金狗说:“还有啥?”小水说:“没啦。”眼一眨,金狗看不见那个小小的她了,手里的一对银镯子,沉甸甸地下坠。小水又笑了笑,抬身回坐到船上去。金狗低头看着那一双脚,脚蹼很高,玲珑如是小兽蹄儿,不卒看的却是那一双白布面圆口鞋。
韩文举却把船从此岸摆到彼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