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南门(第2/9页)
“王立强,你这个大混蛋。你把我送回到孙广才那里去。”
我伤心欲绝地哭喊着,指望李秀英能站出来援助我。刚开始我还能听到李秀英在里面和王立强争吵,过了一会就没有声音了。我继续哭喊,继续破口大骂,后来我听到李秀英在里面叫我的名字,她声音虚弱地对我说:
“你快去睡吧,你会冻坏的。”
我突然感到无依无靠了,我只能呜咽着走回自己的卧室。在那个冬天的黑夜里,我怀着对王立强的仇恨渐渐睡去。第二天醒来时我感到脸上疼痛难忍,我不知道自己已经鼻青脸肿了。正在刷牙的王立强看到我时吃了一惊,我没有理睬他,而是从他身旁拿起了拖把,他伸手制止我,满口泡沫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我使劲挣脱他的手,将拖把扛进了李秀英的房间。李秀英也吃了一惊,她嘟哝着指责王立强:
“手这么重。”
这天早晨,王立强买来了两根油条说是给我吃的。油条就放在桌上,我突然拥有一顿可口的早餐时,我刚好绝食了。他们怎么劝说我都不吃一口,而是哭泣地说:
“把我送回到孙广才那里。”
我与其是在哀求,还不如说是在威胁他们。王立强由于内疚,接二连三表示的姿态,反而加强了我与他对立的决心。我背起书包出去时,他也紧随而出,他试图将手放在我肩上,我迅速地扭开了身体。于是他又摸出一角钱给我,我同样坚决拒绝他的收买,摇摇头固执地说:
“不要。”
我必须真正品尝饥饿的滋味。王立强对我绝食的不安,促使了我继续下去的信心。我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来报复王立强。最初的时候我甚至有些骄傲,我发誓再也不吃王立强的东西了,同时我想到自己会饿死,这时候我眼泪汪汪地感到自己多么值得骄傲。我的饿死对于王立强是最有力的打击。
可我毕竟太年幼了,意志只有在吃饱穿暖时,才会在我这里坚强无比。一旦饿得头晕眼花,也就难以抵挡食物的诱惑了。事实上我过去和现在,都不是那种愿为信念去死的人,我是那样崇拜生命在我体内流淌的声音。除了生命本身,我再也找不出活下去的另外理由了。
那天上午,同学们都看到了我鼻青脸肿的模样,可没有人会知道我此后来到的饥饿更为吓人。我清晨空腹走出家门以后,到了第三节课,我就受不了了。先是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里面就如深夜的胡同一样寂寞,有着风吹来吹去似的虚无。随即扩散到了全身,我感到四肢无力脑袋昏昏沉沉。接下去我就面临真正的胃疼,那种虚弱的疼痛比脸上的青肿更为要命。我总算熬到了下课,我赶紧向那个自来水水架跑去,将嘴接住水龙头,喝了饱饱的一肚子水。于是我获得了短暂的平静,饥饿那时暂时离去,我虚弱地靠在水架上,阳光照得我全身软绵绵。水在体内迅速地被消化吸收,我只能不停地喝着这冬天的凉水,直到上课铃声响起。
我远离水架之后,饥饿的再度来临就让我束手无策了,那时的我必须承担比先前更为严厉的折磨。我的身体就如一袋被扔在地上的大米,塌陷在我的座位上。我产生了幻觉,黑板犹如一个山洞,老师在洞口走来走去,他发出的声音嗡嗡直响,仿佛是撞在洞壁上的回音。
当我的胃承受着空虚的疼痛时,膀胱则给予了我胀痛的折磨,我喝下了那么多的水,它们开始报复我了。我只能举起手来,请求张青海允许我去撒尿。那时刚上课才几分钟,老师十分不满地训斥我:
“下课时为什么不撒尿。”
我小心翼翼地往厕所走去,我不敢跑,一跑膀胱里的水就咕咚咕咚地涌来涌去,撒完尿后,我抓住这个机会又去喝了一肚子凉水。
那个上午的第四节课,对于我也许是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刻,我刚上了厕所后不久,膀胱又剧烈地胀痛了,把我胀得脸色发紫。我实在憋不住后,只得再次举起手来。
张青海满腹狐疑地看了我一阵,问我:
“又要去撒尿。”
我羞愧不安地点点头。张青海叫出了国庆,让他跟我到厕所去看看,我是不是真有尿可撒。这次撒完尿后我没再敢喝水,国庆回到教室后响亮地向老师报告:
“比牛的尿还长。”
在同学哧哧的笑声里,我面红耳赤地坐到了自己座位上。虽然我没再喝水,可是没过多久膀胱又鼓起来了。那时候饥饿已经微不足道了,膀胱越鼓越大。这次我不敢轻易举手了,我忍着剧烈的胀痛,期待着下课铃声早些响起来。我都不敢动一动身体,仿佛一动膀胱就要胀破似的。到后来我实在不行了,时间走得那么慢,下课铃声迟迟不来。我胆战心惊地第三次举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