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夜行少女和我(第2/3页)

她打断道:“我看出来了,我刚才就不应该过来喊你。被你吓了个半死,又教训个半死。”

我说:“这样比较好,别等我绕到第三圈的时候看见你趴在前面路上,脑袋开花了,还得我去报警。”

她说:“你真是个怪人,大半夜的出来绕圈子,你也许就是敲头杀手呢。”

我本想吓她一下,说我自己就是杀手,又觉得不合适,她若尖叫起来,真的有可能把宿舍里的人都吵醒。况且,虽然是个素昧平生的女高中生,走在黑暗的夜里也会有一种休戚与共的感觉。我说:“我是有点怪,但我不是杀手。放心好了。”

她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敲头杀手都是些内心很压抑的人,不可能听过Lush。”

“奇怪的逻辑。”

继续绕圈子。

我问她:“为什么要辍学,家境不好?”

“家境没问题,父母都是公务员,念的学校是全市最好的,我是这所学校里最差的。”她拍拍自己的脑袋,“就是读不进书,无论老师讲什么都听不明白,用功也是白用,浪费时间罢了。已经旷课三天了,再不被开除就没天理了。”

“喂,你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吧?”

“正是,大哥!”

她开始对我讲她的家庭。起初是为自己的离家出走找一个理由,后来完全变成了抱怨,其主题不外乎少女脆弱的心灵被禁锢并伤害了,一百个离家出走的少女中怕是有九十九个都会说出相同的话,电视剧和小说也都是这个套路。最后她总结道:“成人世界充满了虚伪,我不想长大!”

“日本漫画看多了。”我说。

“什么?”

“日本漫画里不都是这种套路吗?青春期拒绝长大,动不动就说成人世界虚伪,想要一个纯真的世界,认为是成年人污染了孩子们的纯洁。”

“难道不是吗?”

“那只不过是资本主义社会为了挣你们的钱,对你们进行的精神贿赂。事实上,这些观点都是资本家制造出来欺骗你们的。包括摇滚乐,你所喜欢的唱片也是资本家挑选出来卖给你的,顺从也好,叛逆也好,都是现行世界的合理体系。”

“听上去有点意思。”

“这是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才有的东西,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但并不意味着就适合你。你要是什么证件都不带,出门就被城管送到收容所去了。唱什么摇滚啊,现实比摇滚刺激多了。”

“我看出来了,你是个愤青!”她哈哈大笑地说。

一共走了八图。

我觉得腿酸,脚发木,除了冷之外,最要命的是饥饿感汹涌而来。“饿了。”我说。女孩说:“我都快冻死了,而且很困,三天没怎么睡了。”

我们停下脚步。停着的地方恰好是在杞人便利门前,店当然早已打烊了,惨白的路灯照着卷帘门,寒光闪闪的。女孩卸下双肩背包,从包里掏出一包苏打饼干给我,我顺便看了一看,包里装了不少唱片。

“离家出走带这些东西干吗?”

“我爸妈只要看见cD就会扔掉,还有日记本,藏得再好也会被他们找到,害得我只能带着这些东西出门——每天上学都带,乱七八糟的东西越来越多,光情书就有三十多封,后来索性连课本都不带了。”

“太不幸了。”我一边嚼着饼干,一边问她,“有手表吗?现在几点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快三点了。”

“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我送你回去,或者让他们来接你。太晚了,毕竟不太好,离家出走三天是个极限,估计你爸妈已经报警了。再不回去,家长就该急疯了。”

她把手机屏幕凑到我眼前,“大哥,停机了,看,中国电信的信号都没有了。我这个手机因为老是和男同学发短信,被我爸妈知道就不给我缴费了,平时就当闹钟,晚上还能做手电筒,就这点作用了。我的经济命脉已经被我爸妈给掐死了,现在最强烈的念头就是去打工,挣点钱,流浪流浪算了。”

我想嘲笑她,无论谁听见她用这种语气说“流浪”,大概都会嘲笑她。但有一个轻微却清晰的声音打断了我,是从身后马路的黑暗处传来的,叮叮的几声。她也听见了,回头往那儿看。

黑暗之处寂静一片,既看不清什么,也不复有声音传来。

“什么声音?”她压低嗓门问我。

“一元钱的钢蹦掉在地上了。”

她“噢”了一声,猛地明白过来,挺直了腰杆像是被电了一下。“你是说那儿有人?”

“不能确定。”我一直没动,站在原地向黑暗中凝视。那确实是钢蹦落地的声音,那种声音是独特的,甚至在喧嚣的街道上你都不会错过它。

我凝视着黑暗处,我想那个人也在看我。他隐身于其中,那么,权当这黑暗就是他的双眼吧。我等待着他从暗处走出来,露出他的眼睛,即使手里抄着榔头也没什么,这点距离用冲刺的话只需要五秒钟就能杀到我眼前,而我是不会逃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