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最后七天(第2/3页)
当天晚上我清醒了很多,半夜里睡到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在挠我,立刻就醒了过来,打开灯一看是个蟑螂在我身上爬,我再看屋子里,发现有无数个蟑螂正在四处爬行,咖啡女孩所谓的打开了地狱亡魂的封印就是这个场面。可能是被女高中生打扫过的缘故,惊扰了它们。我找了一圈,除了鞋子以外没有任何对付蟑螂的武器,恶心得睡不着,只能愁眉苦脸地坐在床垫上看热闹了。
那会儿是凌晨三点,已经后半夜,但离破晓还有一段时间。我觉得饿,伸手去摸塑料袋里的面包,手上又是一阵麻痒,跟着听到秃噜噜的声音,蟑螂起飞了。
三点半,我穿上鞋子,在门外的走道里抽烟,打开属于我的那盏照明灯,走道两头仍然像洞穴一样黑。我去上厕所,看到废纸篓里有一堆沾着暗红色血迹的卫生巾,非常可怕地囤积在那儿,死亡亦不过如此。拉开门出来时,门口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吓得我整个人在原地跳了一下,她倒蛮镇定的,只是皱了皱眉头,迅速地钻进了卫生间。这应该就是煤卫合用的那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在走道里站着,心想,要是她出来了看见我还站在这里,八成会认为我是个变态,偷窥厕所的鼠辈。我回到了屋子里,又想是不是该把走道里的灯关了,关灯也不太好,她出来了一团漆黑的,我是不是该先回房间,等她上完了厕所再出来关灯?
合乎逻辑,但怎么着都觉得别扭。你越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你就越是会偏离正常的轨道。最后,这个关于合不合逻辑别不别扭的问题一下子卡住了我。
我听见敲门的声音,打开门,女孩站在我门口,头发大概稍微撸了撸,变得整齐些了。她弱弱地告诉我:“你忘记关灯了。”
我问:“有杀虫剂吗?”
“飞虫还是爬虫的?”
“蟑螂啦。”
她说:“你等会儿。”说完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拿了一罐雷达给我,并说:“这儿蟑螂真多。比学校里还多。”
“你也是工学院的?”
“嗯,和你一届的。我见过你,你在学校里很有名。”
“我怎么可能有名?”
“嗯,”她沉吟着,弱弱地说,“以前没有名,最近有名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杀人案的事,但这件事我已经不可能向任何第三个人说起了,除了老星以外。我接过雷达,很认真地对准地板、床底下、窗帘背后进行了一番喷射,为了减轻那种群魔乱舞的恐怖感,我把屋里的灯也关了,直喷到屋子里充斥着菊酯的气味,我拎了一瓶矿泉水,跑到走道里,带上门,喝水抽烟。
“半小时以后就尸横遍野了。”我说。
“到我屋里坐坐?”她说,“天快亮了。”我想这是个好脾气的女孩,来例似都这么温和,平时不知道好到什么程度呢。她的租屋在我的斜对面,正对着厕所,我的屋子正对着厨房,形成了一个交叉对应的合用局面。那天我吃的冰箱里的方便面就是她的。
“在这里住了多久?”我问她。
“快一个月了。”
“找到工作了吗?”
“在一家食品公司做助理,一个月一千块钱的见习工资,刚够租房子吃泡面的。我是外地人,在这儿没有亲戚朋友,靠不上谁。也想去租两居室,哪怕跟人合租呢,太贵了,以后涨工资了我就搬走。”
我沉默地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继续说:“生活很枯燥,没什么特别不高兴的,也没什么特别高兴的,我必须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这就是生活,做助理是生活的一部分,租房子是生活的一部分,其他鸡零狗碎的事也是。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概念,用来捆绑你的,如果你真的获得了自由,你就不会一天到晚提醒自己这是生活。”
我说:“也是一种自我调节法。”
“糟糕的是,还没开始我就已经像个被折磨得半死的人,必须往自己身上涂防腐剂。”
“你这个比喻很不错。”我说。
“在平凡的生活中期待好运,同时祈祷坏运气不要出现,这就是我能做的。”她说,“你呢?你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晃着。”
“很自由啊。”
“不,一点也不。”我说,“我的问题是,即使祈祷也无济于事,坏运气已经来了。”
女孩起身给自己倒水,我掐了烟。她说:“没关系,你抽吧,就当我点蚊香了。我也睡不着,我很啰嗦是吗?”
“可以理解。”我说,“我饿得不行了,有东西吃吗?”其实我想说的是,能吃你冰箱里的东西吗。
她说:“我来给你下面条,我也饿了。”
天亮了,在天亮之前总能听到鸟叫,唧啾唧啾的,它像是从颤抖的梦中醒来,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存身的世界,所以叫得这么弱,这么缺乏现实性。我很想每个夜晚都和什么女孩聊天,聊到天亮,在太阳出来时沉入睡眠,而所有的夜晚,是不是都可以用来说话,哪怕说的是最无聊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