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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出门时,已是下午两点,母亲和房繁饿得头昏眼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会轻轻巧巧地跳上一辆交通车,消失在马路尽头。
在面馆吃了面,房繁提议回转去盘问她们那位熟人,看能否搞清会的行踪。
一提起会,熟人还是气呼呼的。接着他脸上出现怀疑的表情,盯住她俩看了又看。
“你们真的不知道她是干什么工作的?”他皱着眉头说。
房繁和母亲表示确实如此。
“这不可能。”他断然一挥手,“这种事,不可能。”
“她是我们的老街坊。”房繁提示道。
“老街坊?不可能。”
“你总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房繁又提示。
“我?不可能。我没想过这种事。为什么要去调查这种人呢?我考虑的是买卖上的利益。她是个高利贷,就是这么回事。”
房繁和母亲从这个熟人口中问不出什么,就起身告辞了。刚走了几步,熟人又追了上来,拦住她们俩,很严肃地问:
“你们真不知道她是干什么工作的?”
房繁和母亲都摇头。
“原来这样,我也不知道。谁能知道?不可能。”他放了心。“我倒是愿意向你们提供一点信息,我的一个亲戚告诉我说,她有一个兄弟,就住在这里不远,这是她亲口对我这个亲戚说的。你们为什么摇头?这个信息没有价值吗?”
“一点价值也没有。”
“你们两个太高傲了,成天呆在家里不出来。”熟人指责道,“她倒是常和我们在一起。有时候,我们大家觉得她无根无底,有时候,她又与我们打得火热。她这个人,没什么架子。”
“你知道她刚才上哪儿去了吗?”房繁问。
“能上哪里去呢?还不是到我姨外婆家去了,她总住在她家,不过从不在她家睡,一到黄昏就离开了,鬼才知道她夜里搞些什么。”
房繁想,她是知道她夜里搞些什么的,不过不能告诉这个人。她这样想着,脸色渐渐开朗,心中洋溢着喜悦。
一连几天,房繁总在做家务的时候独自嘻嘻地笑着,有时还哼个什么曲子,母亲在旁边很诧异地看着。会有好几天不来了,母亲问房繁,房繁就说:“要不了几天又会来的,她还能到哪里去呢?”
母亲却不太相信房繁的估计,认为她把自己看得太高。
“会才是敢说敢干的人呢!”她说这话像在赌气,可是房繁不想解释。
房繁擦洗着杯盘,看着自己圆熟的动作,生出几分感动。她的眼前出现她自己和会站在野地里的鲜明形象,还有那种使人流泪的风。近来她总是梦想着野地里的一切,可是她的脚不想动,即使会邀她去了,那也是被动的,远不如现在洗着杯盘,想象着这一切时那么感动。她又感激起会来,因了她的邀请,才生出这许多的意象来,填充着每一天的空白,日常生活的那种偏激便渐渐平息了。“她还能到哪里去?”她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声。
母亲真的生气了,当天夜里,她坐在床上守着,像得到了什么预告似的。房繁也不睡。凌晨,熟悉的声音临近了,门闩一动,她走了进来。她疲惫不堪,脸上跌得青一块紫一块。她一言不发,一进来就倒在房繁的床上睡着了。母亲气愤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也盖上被子睡了。房繁现在怎么也无法入睡了,她想着一些古怪的意境,那里面总有高山和海,风将黄沙吹得漫天飞扬。她想了又想,总离不开那些意境,于是怀疑自己所想的也许正是身边睡的这个人的梦境。会发出均匀的鼾声,灯光下的脸上变幻着各式诡秘的表情。房繁不敢注视她的脸,就熄了灯,穿好衣,到门口踱起步来。
月光下,张某走了过来,显得面目狰狞。房繁垂下头去不看他,只管慢慢踱步。
“你不要指望她还会与你去那边了,”张某说,“我们一起去过了,还看见了一些你从未见过的风景,她在那里摔了一跤,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幸亏被树枝挡住。”
房繁不声不响地踱步。月亮钻进了乌云里,四周突然一片漆黑。张某也不说话了,蹲在屋檐下抽烟。风声由远而近,是西风。房繁听见会在屋里叽哩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她想起三十多年前,这屋后长着一片草,草茎像丝绒一样绿而亮,又有韧性,房繁叫它们为“丝线草”。她正想到这里,门开了,会走了出来,一边用手指拢着头发一边打哈欠。房繁发现张某不见了。
“你真的和他也去了那边吗?”房繁问。
“不要提他了,他就是那么回事。还是想想你自己吧。这里有很多人欠着我的帐,我也欠了很多人的,所以我必得要奔波。今夜这么黑,你一定觉得离什么东西很近吧?你的感觉没错,这正是西风,我闻见了鲸鱼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