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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家正好在那片野地的尽头,我刚刚明白这件事。”
“这都是因为今夜这么黑的缘故,你看,这是我的手,你摸到了吧,你有什么感觉?”
房繁捏着会那些细长坚硬的指头,全身发起抖来。
“石头。”她磕着牙说。
“好。”会说,“你会慢慢感觉到的,你总算明白起来了。你坐在黑暗里,可以去想一些更深更黑的东西,我以前常这么做,白天反而更加精神抖擞。”
她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坐在屋檐下,房繁闻着鲸鱼的气味,似乎很陶醉。会说她不能久留,隔几天有这么一回也就够了,不像房繁,整天呆在家没事,尽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会说话间不知不觉就破晓了,张某吹着口哨从家里出来,会就朝他走过去,张某很得意。
“我们又要去那边,这下你看见了吧,”张某对房繁说,“我与她可是情同手足,你和她,只不过是萍水相逢,所以你不要和我争了。争什么呢?这种事你争不过我的。你去告诉你妈妈让她也死心吧。”
他俩顺着大路走掉了。
房繁发着呆,听见母亲在门口说:“看,她还挽着那家伙的胳膊呢!真是连一点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哪里像我们家的人啊!”
“她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房繁忍不住顶了母亲一句。
“什么?”母亲吃惊了,“你竟这样看待你的母亲呀?难道我是个说谎的人吗?她明明是我的一个表妹,我怎么会弄错?你故意将她说成是别人家的,因为你觉得自己丢脸,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现在已经不那么觉得丢脸了,再说她不是来了吗?”
“她来是来了,可是她的心不在我们家里,她总惦记着那姓张的。”
“谁又能留得住她呢?那是痴心妄想,她可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你自己也说她敢想敢干。”房繁觉得再谈下去很烦躁,就进去做早饭去了。
她故意将锅碗碰得“砰砰”直响,表示向母亲抗议。她觉得母亲很横蛮,她一定要与那张某争个高低,又要霸占会,还要干涉会的自由,不让她与别人交往。再一想,自己不也有那么一点横蛮吗?自己不过与会去了几次野地里,就以为对她有什么权利了,其实有什么权利呢?一点也没有。这个会,谁也不在乎,不管她与谁去过了什么地方,一切都不会改变的。房繁虽然渐渐明白了,可仍然无法改变自己,至少是无法彻底改变。比如刚才,她眼见会与张某去了那边,心里仍然是愤恨的,只不过这愤恨持续的时间很短,不像母亲那么耿耿于怀罢了。其实呢,野地里谁都可以去,母亲也可以,只要她不那么嗜睡如命就去成了。看来母亲是无法明白这一点的,她的感情太激烈了,事事都认真计较。
尽管张某仍然时常来嘲弄,房繁和母亲还是越来越不爱出门了。除了必要的采买,两人整日都呆在家中。母亲还不时朝窗外看一看,房繁是连看也懒得看了。于是母亲就将自己所看到的向房繁汇报。虽然她所说的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房繁总惊异于自己的感觉与母亲如此相通,两人的喜怒哀乐总连在一起,即使房繁想改变也办不到。
“别装佯了,”母亲总说,“你是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吗?”
“会今天是第二次与张某外出了,”母亲汇报说,“还有老袁也和他们一起。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世界怎么颠三倒四了。”
“你也可以与他们连成一体嘛。”房繁随口说道。
“把我当什么人了?你真的不在乎?算我瞎操心好不好?我倒希望你真不在乎这种事呢!”母亲生气地说。
房繁也希望自己不在乎母亲汇报的那些事,可事实相反,她在乎得很。她一边做着家务,欣赏着自己熟练的动作,耳朵一边倾听着母亲的唠叨,全听进去了。现在她的听觉,比原先还要敏锐得多了,只要母亲一开口,她就能猜出她下面要说的话的意思。要是母亲偶尔一整天不说话,房繁就寂寞得不行。
母亲知道房繁的寂寞,朝窗外看得越来越勤了,有时没有看到什么事情发生,她甚至胡编一些情况来向房繁汇报。房繁同样知道母亲的小小的伎俩,内心升起一股感激之情,脾气也柔和得多了。
每天白天她俩就如此打发着日子。到了夜里,母亲总是不管不顾地睡得迷迷糊糊,天不亮从不醒来。房繁也想不管不顾地睡,可她总惦记着一些事,一些不明确的事。当她凝神细想时,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却又还是惦记,又有点忧虑,所以睡不死,迷迷糊糊都做不到,大半时间是睁着眼。在漫长的夜里,她有时会想起会,于是会就来了,坐在她床边聊一聊,天亮之际才离去。不想会的时候,房繁往往听见隐隐约约的狮吼声,于是她记起自己是住在野地的尽头,必得要多加小心,因为白天里一忙就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她开灯坐起,警惕地听着门窗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