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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哪里去?我们今后还要讨论一下那个问题的。”老袁对房繁喊道。
母亲告诉了房繁窗外发生的一件事,房繁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中肯的比喻:“我就像跳蚤一样打发日子。”
“我吸你身上的血,你没有觉察到吗?这种日子我已经维持了很久了。”房繁告诉母亲。
七月里张某干出了一件荒唐事,用一把〓头砸破了房繁家一面砖墙,引来了一大群人围观。母亲将这事告诉房繁的时候,房繁正在漱口,她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早饭,就在家中打扫起卫生来。门外闹哄哄的,很多人围在那里,母亲正在歇斯底里大发作。房繁也很兴奋,可她并不想出去观看,她听着母亲的高声咒骂,一边干家务,一边晕晕乎乎地想心事,似乎很满足。一会儿就有人进来了,是老袁和一个女人。
“你这样很不好,”老袁责备房繁,“这个老回,她不是你母亲吗?我记得她和你一起来过我家,当时你们很一致。在这种时刻,做女儿的应该挺身而出。”
房繁一抬头,看见石块像暴雨般射向房间的窗户,母亲佝偻着腰溜回来了,同时进来的还有张某。张某一脸阴沉,一进屋就将〓头扔在门背后,满腹心思地坐下了。这时老袁和那女人就悄悄溜走了。
母亲一脸惭愧的样子。
“为什么你不再直接与我争吵了呢?”张某逼视着房繁说,“这一次,我的确是有点急躁了,这都是因为你不再露面的缘故。你的传声筒,并不那么高明,也许你听见的是各式各样的被歪曲了的声音。”
房繁继续忙碌着,内心升起一种隐秘的喜悦,歪曲也好,什么也好,反正她就愿意这样下去了。她房繁,现在是与母亲分离了。以前她总是和母亲做同样的事,想同样的问题,现在大可不必如此了。反正现在母亲看见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告诉她,她也就用不着亲自去看,去做了。她只要坐在家里就行,这样还过得比原先更充实,自在,正如一只跳蚤。有一件事她看得一天比一天明白,那就是母亲一天比一天猥琐了,虽然脾气还是很大,易冲动,但时常表现出一种游移不定,一种谦卑的退让来。就比如现在,她脸上为什么出现惭愧的样子呢?难道她不是理直气壮吗?有人砸坏了她的墙,她去和人吵,却又惭愧,谦卑,真不可思议。她怕什么呢?再说张某,他在一边冷笑着,似乎是胜利了,又似乎因为这胜利十分烦恼,十分空虚,他出门时的脚步简直悄无声息。
“没想到竟是这种局面。”房繁干巴巴地说,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得意还是懊悔。“妈妈应该再凶一点。”
“是吗?我想,假如我和这家伙打起来,将事情闹得很大,那不是会影响你的情绪吗?最近我的顾虑越来越多了,不像原来那么单纯。”母亲说。
“你这个老巫婆,”张某站在窗口那里恶狠狠地说,“你以为我想闹吗?你们这种人家,我早就烦透了,与你们为邻简直是摆不脱的灾难。我现在比谁都灰心,与你们为邻,我这一生没有指望了。虽然你的表妹看得上我,我老觉得前途灰灰的,就是这么回事。这其间的原因你们也知道。房繁不露面,我闹得再凶又有什么意思?我的真正的对手当然不是你这老太婆。依我看,房繁应该去野外呆着,你们这种人的家里,处处是机关,每一步都进退两难,怎么呆得下去。”
房繁笑起来,从房里向外高声说:
“你竟关心起我的生存问题来!告诉你吧,如今我可是越过越称心了!”
那天晚上她与会见面时,发现会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虽然是在路灯下,也依稀看得见头发里的灰白色。会的赤裸的脚背上浮动着青筋,抬起脚来,胶鞋的鞋底也断裂了。房繁再看她的脸,那脸上也已显出苍老的样子。她俩坐在砾石路旁,很久很久不说话。黎明到来时,会要离开了,她心神恍惚地指了指房繁家的方向,瞪了她一眼,说:
“你怎么还不回家?你可是有家的人!”
“假如不与你呆在一处,我便无家可归。”房繁赤裸裸地说,同时就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后悔自己怎么讲出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
“你明白就好。你母亲一直与你相依为命。”会懂得她的意思。
会离开时打了几个哈欠,却并无疲倦的样子,房繁不知道会这种人疲倦起来是什么样子。她走得很快,每次她前行的方向与风向都是一致的,从背后看去,就仿佛是风在载着她飞跑似的。房繁从未看见过她逆风而行的样子,那必定是十分艰难的,因为会太瘦了,一股强风定会将她吹倒在地。但在顺风中,会的全身舒展,步伐十分有力。房繁忽然记起了会用鼻子嗅风向的情景,那情景生动而又强烈,房繁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看着消失在黄沙中的会,房繁又一次想到了远游的可能性。她盼望有一个人,她可以与之谈一谈远游的计划,这个人不可能是会,也不可能是母亲,她们俩都对她那种朦胧的计划不感兴趣。就是她自己,她也对计划的事没把握,不知是否真有兴趣谈出来。所谓“计划”,只是脑子里一个朦胧的意念,她希望听她谈这个计划的人有一种马马虎虎、似听非听的态度,这样她谈话的自信才会增强。她设想过谈话的开头,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