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第9/14页)

“他从异国他乡的沙漠中苏醒,向那空无所有的前方凝视良久,然后活动了一会儿冻僵的双脚,任意朝一方向走去……”

再比如:“他的耳边尽是嘈杂的谈话声,人流簇拥着他向前,无论走多久,总是有数不清的人。太阳出来又落山,他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脚步了。各式各样的人声在耳边催促着、吆喝着,转眼之间,他已踏上了陌生的土地。那里有很多人在种菜,那些菜他全叫不出名字……”

又比如:“经过十天的跋涉,眼前的一切全改变了。他看见一些光秃秃的岩石山,一些儿童在不远的一口井边打水,他走上前去,女孩瞪了他一眼,他发现她原来是一位中年农妇,这地方的人十分矮小……”她想出了许许多多的开头,每次都是前面的几句比较清晰,甚至有画面,再下去就模模糊糊,不了了之了。也许这就是因为没有听众的缘故吧,远游的计划毕竟只是一个虚构,在想象中,这个计划如双翼的飞马般驰骋,实行起来却丧失了原始的动力。

房繁从未进行过一次真正的远游,每回都半途而废。最远的一次也就是从那片沙地向北走了三公里的样子,那是非常乏味的。那天的早晨,她一出门就碰见会。会看见她全副装备,旅行袋、食品、水壶挂了一身,就对她说:

“你留心一下消失的脚印吧,说不定有收获的。”

她记着这话,一直在留心,可到了后来,眼前除了黑压压的大片蚊子什么也看不见。那多余的三公里把她的精力全都耗尽了,现在回想起这事都觉得后怕。所以房繁,决不会再亲自去进行另一次远游了。她愿意呆在家,细细想一想远游的计划,并对一个人谈出来。既然那个人没出现,她的计划就停留在脑子里,成为一些闪光的片断,当黑暗的大脑深处不时为这些发光的片断所照亮时,房繁感到无比宁静,她的双唇动了动,发出单个的音节。呆在家中又使她对母亲的依赖性越来越厉害了。母亲将窗外发生的事传达给她,那些事与头脑里这些闪光之物混在一起,使房繁久久地激动不已。

夜里去医院的事终于被张某发现了,张某盯着她浮肿的双眼,“嘿嘿”地冷笑了好久,最后说:

“去也白去,我早说了,你记不住夜里发生的事。当你白天坐在家中时,你母亲向你传达各种信息,你都记住了。可谈到夜间发生的事,你毫无印象,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管你在那种地方呆多久,你只不过在衣服上留下了那种地方的气味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无法知道的,会也帮不了你,她只不过是将你引向那种地方。”

在清晨朦胧的光线里,张某满脸倦容,一下子成了个老头。他在说话时衣袋里一抖一抖的,他全身都忸怩不安。房繁正视着张某,感到张某远不如从前自负了,那种嚣张的气焰似乎是大大减弱了。

“我与她之间的细节,你不会感兴趣的。”他强打起精神说这句话,为的是显出一种傲慢。

“什么样的细节呢?”房繁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有各式各样的细节,有些细节,你永远体会不到,所以我用不着说出来。我早就不对任何细节感兴趣了,就是夜间发生了天大的事,比如某具尸体的复活这类事,我也用不着记在心中。”她说着说着就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虚伪成份,脸也红了。

“你又激动了嘛,我还以为你脱胎换骨了呢。”张某阴阳怪气地顶了她一句,一下就走掉了。

房繁呆呆地站在原地,有点恼怒,又有点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个小孩,远不如坐在家中时那般老成,看来有人已识破了这一点,不久便会人人皆知了。还有母亲,她不想让人知道房繁夜里在和死人打交道,如果她知道这事已传开了,她就会感到做不起人,就会怨恨房繁的一意孤行。所以不能让母亲知道她今早碰见了张某。

房繁将手插进衣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家门。

母亲正在烤馒头,她头也不抬地说:

“这事已是满城风雨了,大家都在议论,说我在一具僵尸边上睡觉。”母亲说话间老袁从里屋走了出来。

老袁的头发梳得油光放亮,上面还插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她摇着头,挥着白白胖胖的小手对房繁说:

“你们娘俩怎么搞的,连个梳妆台也没有,别扭死了。我本不想来,你的母亲非要我搬来住不可,说我可以替你们传递信息,她这个人,只为自己着想,我嘛,看在老同事的面子上就答应了,我打算住一住试试看。告诉你,我可是每天都要梳妆打扮的,要不像个什么样子呢?”

房繁跟着老袁走进房里,看见她在母亲的床边又开了一个铺,还摆了一个床头柜,柜上放了一面镜子,还有各式化妆品,一进去就感到香气扑鼻。老袁坐在床边,忽然皱了皱鼻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