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第6/16页)

“我们不能因为游玩就耽误工作,”小光说,“勤勉能给我们以信心。老言对我们这种生活态度是赞许的,他从前吃过苦,所以这么超脱。你的深呼吸做得怎么样了?我和小奇认为你对自己的生命还不够珍惜。”

“为什么老言不和你们讲话呢?他到底认不认识你们啊?”老东说。

小光嘴一撇,十分鄙夷的样子。

“老言?不认识我们?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决不会当你的面进行交流,你还没看出来吗?你要把你心里的杂念都放下,尽量多做些深呼吸。明天我们还是一块去机械厂吧,那里还有一堆铜螺丝。另外我和小奇还要给你介绍一位朋友,他是你的同行,一位画家,他明天也和我们一起去偷铜螺丝。”

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人都对老东推推搡搡的,嫌他走得慢,又说他一贯养尊处优,空手走路都懒得走,而他们,年纪比他老,却要轮流背这么沉的东西,所以他们看了他这副样子就生气。

画家坐在一个肮脏的小面馆里,正在吃那种最便宜的榨菜面,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黄兮兮的,像有病,指甲也留得很长,里面满是黑色的污垢。小光一见画家就告诉他,说他们又发现了一处新的财源,那地方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画家的小眼睛立刻闪闪发亮起来,他一边用指甲尖尖的食指挖鼻子,一边高声叫喊:

“再来两个荷包蛋!猪头肉一碟!”喊完又不好意思地对他们说,“我提前高消费了。”

他们都站在旁边,看着他将荷包蛋和猪头肉吃得干干净净。小光拍拍他的肩头,亲切地称他为“大彭”:

“大彭呀,你看你这么瘦,真可怜。你以后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有钱就花,没钱就跟我们去赚,这种面条也不要吃了,又不卫生又没营养。你早应该与我们合作,不要那样优柔寡断。”

“实际上,”大彭抹着嘴角的油水说,“我那一行就和你们这行一样,只是挣钱少一点。我早就在等,今天一早我就对自己说:‘小光他们会来叫我了,我们要成为业务伙伴了。’”

小奇建议大家一道去大彭家看看他的画,于是四个人一起走。大彭主动地背起那一包铜螺丝,他说四个人中他最年轻,所以该他背。老东就觉得这大彭很憨厚。

他们一路上议论着大彭的住处,小光告诉老东说,大彭家里满屋子都是画,要老东做好充分的情绪上的准备来欣赏。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大彭家在一栋两层楼房的阁楼上,阁楼倒是很大,但是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品,粗的和细的一卷一卷的旧绳子,各种旧衣服,旧鞋子,烂撮箕,烂扫帚,破瓶子,甚至还有一大块锈迹斑斑的汽车外壳以及一个缺了半边的老虎钳,这些东西将房子里挤得只剩下窄窄的一条。老东一进去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因为大彭满不在乎地掀动那些废品,扬起满屋子的灰尘。他们三人就坐在地板上,从地板很宽的缝隙里可以看到下面主人家的厨房,有个男的正在厨房里追老鼠,用火钳下死力打。

大彭仍在一件一件地翻他那些废品,不知他要找什么东西。老东掏出手绢紧捂鼻子,听小光和小奇在旁边唱赞歌似地夸奖大彭:

“如今这世上,要保持自己的独立可真是不容易啊,大彭可称得上是这方面的典范了。如此的热情,坚韧不拔,除了搜集,对其它的一概不管。想想看,这满屋子的灰尘已经毁坏了他的肺,没有虔诚的信念是坚持不下去的。”

“我们与大彭神交已久,可是到他家里来还是第一次,现在我们的判断是被证实了,他确实非同寻常。”

大彭不参加他们的谈话,只顾一个劲地倒腾,将东西扔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巨响,他那奇瘦的身体比猴子还灵活,在废品堆里跳来跳去。老东被灰尘呛得满脸通红,窒息得厉害。他发现这阁楼里连个床都没有,废品堆满了每个角落。大彭夜间睡在什么地方呢?他想问大彭,可是大彭忙得一脸黑汗。终于,他瞅住一个空子一把捉住他。

“干什么?”大彭气急败坏地挣脱,跳开了。

“你夜里睡、睡什么、什么地方?”老东大声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老东呀,你太俗气了!”小光插进来说,“对事物一点感受都没有,又沉不住气。我们一进这里你就在打喷嚏,你怎么这样性格外露。还有,你不该向大彭提那种问题,这使你显得很粗野,真的,很粗野。”

老东只好坐在地板上生闷气。他记起他们是来看这个人的画的,现在小光他们却好像已经忘记了似的,不再提起这件事。为什么他们说他是个画家呢?他家里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迹象。小光他们总是信口开河,胡编滥造,从不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老东以前很少遇到像他们这一类人,所以总有点不大习惯。老东看见他们两人用一些旧麻绳枕住头部,躺在地板上,在灰雾中交谈,他们说这阁楼上的氛围“好极了”,躺在这里看大彭工作令他们“遐想联翩”。老东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就站起身来准备下楼。大彭看见他要走,就催他快点走,说他老呆在这里也没用,“丑小鸭变天鹅不是一天内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