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第7/16页)
老东走到大路上,碰见他老婆,老婆面有喜色。
“吸氧是很好的,你干脆每天去树林里,形成一种规律,反正你退了休,每天没事干,这样就等于有了一种职业,正好我把你的事拜托给小光他们了,你和他们一起,我也放心。前些日子,你每天失魂落魄地在纸上画来画去,我一直为你担心,不知道你到底要寻找什么东西,会不会走火入魔。你今天是提早回来的吧,开始的时候不习惯,提早回来是很正常的。我也认识大彭,大彭那种人非常超脱,人们不会很快理解他,可他身上有种特殊气质,让你难以忘怀。”
老婆一下子说了一大通,搅得老东的脑子都糊涂了。
“你怎么成了个万事通了?”他生气地质问她,心里充满了厌恶,“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这些事的道理本来就很简单,只是你从不注意它们罢了。”她很不以为然。
老东就赌气不理她,闷着头回到家。一进屋他就坐在桌旁,将纸和笔拿出来乱画,好像故意要和老婆作对,又好像要消除刚才的屈辱感似的。
“画一画也好。”她又不识时务地说,“也有的画家从不动笔,比如大彭。”
“关你个屁事!”他吼道,吼完之后内心空虚极了。
铅笔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了,手腕僵硬得不行,线条忽轻忽重,像幼儿写字一般。画了半天画不成,干脆躲到里面房间去,把门锁上,免得老婆在心里嘲笑。
“你在里头吗?”老婆又过来了,隔着房门做说服工作,“你应该早想到要听我的意见,现在还来得及。我今天又没去上班,我请了病假,就因为对你放心不下。我看见你同小光他们出去了,我就担心你要闹情绪,我是最了解你的。小光他们和大彭明天要去机械厂偷铜螺丝,他们喊了你一起去,你为这件事烦恼吧?你开开门,我们一道想想主意,总有办法的。”
他开了门,老婆进去了,和他一道坐在床沿,轻言细语地分析形势。
“现在你已经退了休,坐在家里,生活的空白席卷而来,是这么回事吗?你就想画一种线描,可是你又画不出你最终想画的那种风景,再说人也不能整天画,那是难以忍受的。你还看不起你的朋友老言,因为他来了就只谈一件事:吸氧。你也关心活命的事,可是谈多了也无法忍受,你去树林里根本没好好吸氧,东想西想的,又和小光他们闹别扭,心里不畅快,你还特别爱计较一些小事。现在小光他们给你指出一条出路,就是和他们一块去偷铜螺丝,你不想去,因为他们正是你最不能忍受的人,而你又离不开他们,我说得对吧?”
老东的眉头舒展开了一点,听老婆说下去。
“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就是关于我们的猫的。早几天它还在你对面瞪着你,顽固不化的样子,可是昨天,它居然疯了,在厨房里乱叫乱撞,把瓷器都打碎。只要看见我拿出一个碗来,它就扑上来一撞,把碗撞到地下打破,还来咬我的手。我吓坏了,连忙逃开,我一走它也走,我一回来它也回来,一来就发疯。我想了好久,最后用麻绳做了个圈套,当它过来袭击时一套套在它脖子上,然后抽紧,把它吊在灶台下。现在它总算安静了,可是我看得出来它还是很仇恨的,刚才它故意将屎拉在自己的饭盆里了。小光他们也来看过我们这只猫,很欣赏它的一些做法。”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是关于小光的,我早就认识他,他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弟的同事。小光并不一直是个小偷,好久以前,他弄不到钱,就想起来搞诈骗,可是他被发觉了,在大庭广众当中受到羞辱,又被罚款。从那以后他发觉自己不是搞诈骗的料,于是改为小偷小摸。刚开始他只是在菜场里偷些白菜、萝卜和鸡蛋之类的,有时也被抓,受到羞辱或罚款。后来他脸皮越来越厚,技术也越来越高明,慢慢地就有点理直气壮的味道了。所以现在你和他们去偷铜螺丝,我还是比较赞成的,他们不会让你冒风险,你也没那么大的本事,你只要蹲在旁边望望风就可以了。”
“我是不偷东西的。”老东冷冷地说。
“什么?”老婆吃了一惊,“我还怀疑我的耳朵听错了呢!你说说你是干什么的吧,莫非你是大画家?只有大彭才是画家,他也去偷东西。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呢?话说回来,你退了休,就连身分都退掉了,干什么或不干什么都无关紧要了,你还不明白吗?没有退休时你向往退休,退了休你又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其实小光他们也并不那么难以忍受,你看看大彭,他也过得很自在,只不过辛苦一点。睡在灰堆里面也是可以习惯的,我看大彭还是有活力的嘛。你这个人,就是有点高不从低不就,成天生闷气,最伤身体了。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一是每天去树林和老言做深呼吸,吐出胸腔的秽气,吸进生命的养料;二是和小光他们打成一片,放松自己的情绪,你就会产生正在从事一种新职业的感觉。我已经在一旁观察你好久了,这个结论总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