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描述过的梦境(第3/3页)

“从现在起,不会有人来找我谈论梦的意境了。”描述者语气刻板地向来人们宣布,“那种时候已经过去了。就在刚才,我已经决定了这件事。”

没有人听见他在说话,大家都没有注意他,从来没人想过要去注意他。

描述者仍然坐在路旁等待。现在已经不再有人来找他了,也就是说,他等待的已不再是那些做梦的人。他的身子坐得笔直,枯瘦的脸总是偏向北方,脸上摈弃了一切表情。他仍然沉醉在那个空白的意境里,只是人们看不见他对那个意境的反应罢了。人们看见的是一个衣裳破烂的人,一个近于白痴的家伙,坐在路边破败的棚子里消磨时光。这种标新立异的举动并没有引起人们对他的好感,现在大家都有点嫌弃他了,都在过路时有意地背过脸去,或提高嗓门讲话,假装没注意这个棚子。

描述者外部的时间划分就这样停滞了,很快他就不再有时间的感觉了。一天里有一两次,他从棚子里走出来,看一看驶过的车辆、行人和头上的天,当然更可能是他什么都没看,只不过做出观察的样子。出来的时间没有一定,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有时是半夜。开始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多天以后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按自己的主观意志重新划分时间,这是种崭新的时间,从此以后他就要生活在这种时间里了,这件事也是他自己决定的。

曾经有过这样一位描述者,但这件事是很不重要的,因为对于我们来说,凡未经证实的事都是不重要的。我们只承认有过这个人,我们看见了,记得这个人——1990年我们这样说了。

描述者的内心越来越舒畅了,他听见了自己胸腔内的万马奔腾,也感到了血液的温度在不断上升又上升,每一下心跳都使他陶醉万分。他还是看不见那个神奇的意境,即使是看见了,也无法来描述一番了,因为他已经荒废了自己的技巧,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进行描述了,这便是他那秘密的悲哀所在,这悲哀又是快乐的源泉,这些永远不会为人所知。

他从棚子里走出去,全身心隐约地感到自己正是走进那个意境中去。他什么也看不见,人们却看见他在注视驶过的汽车。他的按主观计算的时间便这样增长着。他自己深深地感到:描述是不会再有了。但和以往的描述生涯比较起来,他觉得目前的生活已形成了铁的轨道,笔直地奔向前方的空白处所。他的想象与表达仍是曲里拐弯的,却不再为这事苦恼了,因为已用不着表达什么了。他就在自己的脑子里描述着。这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因为没人知道。

白发的老女人又来过几次,一次比一次在棚子里停留得更久。人们看见她用冰冷的手指触了触描述者的额头,但仅此而已,双方都保持着沉默。这是人们无意中注意到的,过后马上忘了。老女人每次离开后,描述者便疾步走出棚子,在路边的一块修路石上站好,将目光射向天边,焦急地搜寻着。那天边有什么呢?当然什么也没有。描述者颓废地从石头上下来,郁郁地沉思着,不久又豁然开朗了。

马路上车辆如流,孤岛般的破棚子震颤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