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汇报(第12/25页)
门外的那伙子人并不甘于守候,他们终于进来了。那是在半夜,当我工作正起劲的时候,敲门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我连忙藏好东西去开门。他们冲了进来,三三两两地高谈阔论,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还跑进小房间想去翻食客的箱子。我吓得脸都白了,怒叫着扑上去推开那个动手的人,我心里十分恐惧,生怕他们查出食客就是从前的鞋匠,我认定这是与我性命攸关的事。想翻箱子的小伙子疑惑地站在一旁,忽然双手一拍,高兴地说:“我明白了,那里面是那位权威带来的文件!”说着又要去揭箱盖。我又气又怕,干脆全身伏在箱子上,威胁说如果他们再不离开我就要杀人了,我还掏出把水果刀晃了几下。他们跑开了,看见我老婆正在怒斥那个小伙,还给了他一个耳光。
被打的小伙往后一仰,正好倒在邻居二身上,邻居二用低沉有力的喉音说道:“同志们!肃静!万一吵醒了那位尊敬的先生怎么办?我要说,在这个屋子里,我是最有发言权的,我与A君情同手足,不是吗?我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日日夜夜,我们谈论事业、理想、荣誉、人格……反正都是些高尚的话题!喂,请大家不要这样轻浮,让我们坐下来,猜一猜那只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吧,权威人士的宗旨是决定一切的。我是多么怀念我与A君的那些好日子!”
屋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各人都急着说出自己的猜测,有人说箱子里是秘密文件,有人说是发明资料,有人说是工业部赠送的机器人,还有人说是“天才测试仪”,还有人说是权威人士的档案资料,说法无奇不有,而且越扯想象力越丰富,越荒唐,到后来又扯到太空人呀,飞碟呀,黑帮呀这类事情上去了,讲到可怕之处人人都流出冷汗来。在深夜,这类联想真让人毛发竖立,大家的眼珠一致死盯住那只破皮箱,设想着当盖子砰地一声自动打开,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虽然胆怯,但没有一个人愿意首先离开,谁也不肯放弃自己的权利,又怕别人知道自己心中的畏怯,就故意高声谈笑,专拣可怕的东西来打比喻,想借此吓退别人,好自己一个人留下来。至于为什么目的一定要留下,他们自己也是很含糊的,只不过是抱定了一种想法就要坚持走到底吧。他们就紧张而兴奋地坐下去,直到鸡叫三遍,晨曦微现才猛醒过来,泡肿着双眼来与我告别,说起这神奇的一夜给他们的收获是如何大,有了这一夜,他们的生活再也不会空虚无聊了,当然他们第二天夜里还要来的。
首长同志,发明是搞不成了,我成了这些妄想狂的牺牲品,他们夜夜都来,兴趣越来越浓,说话越来越放肆,每次都是谈论不休,强行将自己的生活与我联系起来,然后站在一个角度对我加以批判,说我根本不是实实在在的人,只不过是某个大人物的影子,幸亏大人物的到来,才给我带来了一切荣誉,他们还贬低我的能力,说我虚度光阴,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早知我这么不争气,他们何苦要来与我合作等等。不久邻居一、邻居二几个人就猖狂起来,他们以我的亲密朋友的身份说话,旧事重提,含蓄地说起从前那一幕幕丑剧,言下之意无非是告诉别人他们一贯正确,而我一贯无能,做假,又不听劝告。我一明白他们几个的意思就发火了。今非昔比,难道我还是他们网里的鱼?我举起一把椅子去砸邻居一,老头像泥鳅一样灵活地往桌子下一钻,我砸了个空,时髦的同行跳起来惊呼道:“多么粗鄙啊!多么下流啊!殴打老人!请观察一下这个人的衣着与风度吧,幸亏那位尊敬的权威人士不在,太可怕了!”每一次,这伙人总对我这种对立情绪感到不解,一致地摇头道:“没有我们,他能干出什么来呢?他又不是外星人!和我们一样土生土长嘛。可敬的权威人士不曾教导他明白这一点吗?”
我的宝贵的夜间就在这种无聊的闹腾之中消磨。食客显然对这一无所知,他照旧睡得很死,早上起来,那伙人早就走掉了。每逢我要开口告诉他我夜间的烦恼,他就不客气地打断我,说谁没烦人的事呀,真是小题大作,就说他自己吧,过着地狱般的生活,还得强打精神,为别人的荣誉默默无闻地工作,并且一辈子绝无出头的希望,不要说烦恼,就是想到这一点都足够让人神经错乱了。
“我看得出,你又过高地估计了自己。”他肯定地说。
“你的症结,总是在于过高地估计了自己。”他又说,“你把全部心思放在烹调以外的事上,用一种藐视的态度对待我。”
过了几天,他忽又告诉我说:“夜间的聚会很有意思呀!你以为我没听见?据我看,哪怕最劣等的庸人也可以成为你的教师,你有一种顽固的倾向,满脑子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