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第14/21页)
风越刮越大了,铃声离他越来越近,似乎有很多风铃挂在不远的地方,又似乎声音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越响越急。痕想道:如果他顺着铃声追寻下去,会出现什么样的境地呢?每次他都沿这条小路上山,因为山上只有这一条路。而如果要随铃声追下去的话,就要从没有路的草丛和灌木丛中穿过。他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便往南边开起路来。他捡了根枯枝拨开树枝和杂草,一步步行进。然而一旦他偏离了原来的路线,铃声就变得微弱,最后完全消失了。大约爬了半里山路,痕已是满头大汗,看着这些活生生的小树,痕觉得异常沮丧。侧起耳朵来听,什么也听不到。他猛然想到,铁匠总是与他走在同一条路线上,还有那收席子的,扔席子的地点不也是临近这条小路吗?或许这便是为什么在小路上听得见风铃响的原因了!风铃是挂在什么地方呢?是铁匠或收席子的挂的吗?还是根本就不存在?痕累极了,再走下去已是不可能,于是他掉转头沿来路往回走。在接近小路时,风铃声又隐隐约约地响起来了,到他踏上小路回家时,铃声就像发了疯似的在他身后追击,每当他一回头,铃声又戛然而止,就是搞不清是从什么方向发出的。也可能是他脑子里的幻觉吧。
“让我们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在茶馆,穿黄衣服的表弟拦住他毕恭毕敬地说道,还递给他一杯茶。“有些事,你是不是过于急切了一点呢?”
“那是因为你总与我约会。”他怨恨地说,偷眼看了一下手中的篮子,篮子里躺着一株说不出名字的野草,瘦伶伶的,如一个孤儿。
“这种事,你不能设想有个尽头,你太急切了一点。”表弟枯瘦的指头在茶杯边沿旋转着,很悠闲自在的样子。
老板娘忽然从里间出来了,帮他们斟满茶,似乎很贴心地凑近痕的耳朵,悄悄地说:
“凡事总要细细思量,不是吗?比如你站队买米,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注意你的举动吗?他们都为你操心。你背起米便走,谁的劝告也不听,这怎么行?你知道,我在此地开茶馆已有四十年了,真是一言难尽啊!就因为你不听我们的,你才会在家里心急如焚地等一个约会,其实那是我设下的迷宫,我对你了解得太透彻了。”她居然坐下了。
表弟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她说一句他点一下头。
他忽然觉得很窘,就没话找话地说:“我听到一种风铃的声音。”
“当然啊!当然啊!”老板娘连忙接过口去,“如果你不那么急切,如果你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你还会听得更清楚,某种微妙的声音会终生伴随你。我们这些人就像一座桥梁,你要过河,就离不开我们。”
她耸了耸肩,做出一种挑逗的样子,痕觉得那样子实在可恶。
“我倒并不想过河。”他冷冷地说,掉转头去不看老板娘。
“不过你已经到了桥上,”表弟彬彬有礼地提醒他,“怎么还能说你不想过河呢?老板娘是一片好心,你太自相矛盾了。你每天在家等待的不就是这件事吗?急切的心情有时会使人忽略了最为重大的情节。你在粮店排队时可以不理那些人,但是你不能不理老板娘,你太狂妄了,这是不可以的,我们都不可以这样。今天你来了,大家正好推心置腹。要知道她在此地四十年了,比你资格老得多,她差不多可以说什么都懂。”
“就是,我差不多什么都懂。”老板娘再次抖一抖眉毛,风骚地将一只胖手搭在表弟的肩头。“你想想看,四十年了,你还没来我就在这里开茶馆,谁会比我的资历更老?我可以毫不惭愧地说,对于这个村子里的每件事,我都是一个铁面无私的评判员,你也要受到我的评判。以前你总是厌倦这件事,瞧不起我,我也不愿多向你解释。现在表弟来了,这下好了,我与你的关系这就趋于明确了,你为什么还想不通呢?”
不知出于何种意图,他们俩都提议痕到茶馆内部去参观一下。他们说,因为痕,过去一贯不务实,高傲,对平凡的事物采取轻视的态度,现在应该改一改了。痕就糊里糊涂地跟随他们进到了茶馆里间。
在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间里,茶馆的老板躺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板床上,痕记起已有多年没见过他了。老板娘解释说那是因为他中了风,无法走动,所以一直躺在这里。还说别看他躺在这里不动,村里所有的事都是由他发指示给老板娘,然后由老板娘作出总结,成为正式的评判的。
“我们也评判过你。”那男人左脸不能动,就用右边的脸艰难地抽动着说话,一个字一个字拖得很长。“你屋前那座山的山顶四季云彩飘逸,真是一个仙境般的所在,难怪你要去山上。自从你得到你亲戚那笔馈赠,光顾肉店的次数多起来以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你的命运。你想想看,你现在能受到我和老板娘这两个杰出人物的评判,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忽然住口,右脸也不抽动了,直翻白眼。老板娘忙乎开了,一边给她丈夫扎针灸,一边大声埋怨痕,说他脑子太死板,惹得她丈夫生气,她丈夫可是好多年没生过气了。这个时候,表弟就在旁边为老板娘递沾了酒精的棉花球,并柔声柔气地对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