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意志(第2/12页)

他站在那里仔细地记忆那些图形,想弄清是否有重复。他观察了好久,似乎每一组都不一样,奇异美丽的程度令他目瞪口呆。有的图案起先就是一些发光点,一下子密集一下子稀疏,好像很普通。可是一会儿工夫他就发现了情况,在这些发光点里头包裹着一个无比典雅、层次分明、组合完美无懈可击的发光体,这个发光体的色彩如雨后的彩虹,它的每一部分都以独特的优美的形式旋转着,中心部分则因为速度过快而变得惨白了。这样的图案他观察到了三个,每一个都不同,它们最后都在那个青色深渊里失踪了。还有一些单体的图案,有的像箭,有的像雪花结晶体,它们划破夜空旋转着直奔目标,显得英勇而干脆。这类发光体往往是红黄两色。

他还想看下去,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可是房间里有个苍老的声音说起话来,将他吓了个半死。那人说:

“是新来的花匠吗?我是勤杂工。你怎么不睡?”

老头走出来拍了拍他的背。他想,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我们这里真高啊!”他感叹道。

“是很高,所以新来的人总被表面现象迷了眼。你最好去睡一会儿。”

老头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进了电梯。

他再看外面时,那些旋转飞驰的美景都消失了,眼前只有那些沉默的建筑和闪烁的霓虹灯。建筑很特别,霓虹灯也很美。这是那种仙境似的美,不像刚才那么激情澎湃。花匠回忆起自己从火车站到这里一路上的感觉,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他在心里暗暗地将这个城称为“魔城”。在林场工作时,他喜欢夜里坐在山包上。那个时候的天穹给他一种很冷清的感觉。而此刻,他已经坐在黑屋里了,满脑子依然是那些飞旋的发光体,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他顺着墙摸过去,将四面墙都摸了一遍,还是没有摸到电灯开关,看来房里是真的没有灯。他来的时候还打算夜间在房里读书呢。

柴油味熏得他头晕,他决定打开门睡觉。他将门往外推,却推不开,有个人在外头将门抵住了,是老头。老头从门缝里说:

“我除了做勤杂工,还要巡夜,因为宝石大厦总是受到安全方面的威胁,尤其是大厦的高层区域。你现在可以从门缝向外看看。”

花匠看见了窗外的夜空,夜空里飞驰着很多旋转的发光体,有的像箭,有的像钻头,有的像匕首。这些东西不再驶向阴沉的穹窿,而是向宝石大厦进攻了。他听到那些强化玻璃发出“哒哒哒”的炸裂的响声。

“我们大厦的高层每天都要换玻璃,你早上就可以看到,千疮百孔。”

老头催他去睡,他只好上床躺下。床上的旧褥子和毯子有霉味,感觉好像很不干净。他折腾了一阵,昏昏地睡着了。

早晨一醒来他就去看外面的玻璃窗。那些玻璃都好好的,看上去也不像新换的玻璃。现在他可以打量这个城市了,却什么都看不到。到处都是雾,雾里头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些粗大的管道,令他回想起昨夜在管道中的穿行。他回到小房间里,看见墙上挂着一件雨衣,一顶帽子,床边还放着一双靴子。难道房里还住了一个人?管理部给他的信上说的是让他独住一间房啊。再仔细一看,雨衣和帽子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那么,这个人已经很久都不住在这里了。他弯下腰去拿那双靴子,没想到靴子如同腐朽的稻草一样在他手中烂掉了,再多抓几下,靴面和靴底就化成了一把把的灰,而且喷出一股股难闻的气息。这时他将目光扫向雨衣和帽子,忍住了伸手的冲动。

他用带来的纸擦干净双手之后,就开始将行李摆放起来。屋里的东西,除了那雨衣、帽子和靴子以外,其他的都比较干净。也许因为他要来,有人将这房里打扫过了。灯是没有的,也没有电线。不知道原来住在这里的这个人晚上是如何打发时光的,莫非天天夜里观察天象?这里的确有点像天文馆。

花匠想着这些心事时,手也没闲着,他已经给那些海棠施完了肥。靠化肥维持的这个花园看上去也很不错,草地如绿毯,各色花卉很抢眼,中间一株移来的大银杏树。刚来的那些日子,从五十三层楼下降到这里,他心里总有种回到人间的温暖感,这使得他内心的种种慌乱得以暂时平息。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绿洲”似的安慰感就慢慢地淡漠了。这种小小的花园在城市里有很多,他越看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显然,这类所谓的大自然无法同钢筋水泥的庞然大物抗衡。相形之下,他所照顾的自然是多么柔弱,依赖性是多么强!有一回他突发疾病,休息了一个星期,他园里的好几种植物立刻就显出了颓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