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第5/8页)



果然是绝世的才子,上天即不许以世俗功名成就,也必以另一种方式让他世人需要,被人记取。剩下的,不过是些自以为薄命的普通人。谈不上才命相负!

我又小心眼的揣度,容若的心意,情意可曾真为友人解?比如顾贞观、姜西溟,他们毕竟是在红尘功名中挣扎谪堕的,落泊文人,可曾透晰过容若灵魂里的动荡不安和不染冰雪?《金缕曲》中一路读来,或者劝慰,或者开解,或者为其帮忙,容若竟成了开解他们的情感信箱。说得刻薄些,这些人到底是落泊才子,表面再洒脱,也虚了底气,没有苏子"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的豪情跳达。

朋友之间,解意不如远不如会意。我眉一皱,头一点,弦未响,你当解我曲意,这样的绝色聪明才登对。只可惜高山流水是举世无双。

无论顾贞观、还是姜西溟,他们至多是容若的知己,而非知音。

一事伤心君落魄,两鬓飘萧未遇。身世恨,共谁语。这四句,很容易叫我想起金庸笔下的杨过。我欢喜的是,杨过孤苦半生,却没有怨怼过上天。这样的男人,气度胸襟如山如海,耐心守侯,终于获得老天的补偿——

或有杨过那样绝色亮眼的男儿,湖海断涯边的一遇。际遇如斯,心境如斯,至情狂放如斯,才会得容若词中光明磊落。

金缕曲

生怕芳樽满,到更深、迷离醉影,残灯相伴。依旧回廊新月在,不定竹声撩乱。问愁与、春宵长短。人比疏花还寂寞,任红蕤、落尽应难管。向梦里,闻低唤。

此情拟倩东风浣。奈吹来、余香病酒,旋添一半。惜别江郎浑易瘦,更著轻寒轻暖。忆絮语、纵横茗碗。滴滴西窗红蜡泪,那时肠、早为而今断。任枕角,欹孤馆。

【欹孤馆】

容若在静夜起相思。酒不但不能排解愁情,反添起惆怅。愁情绵绵不绝,比这春宵还要长。

心中此际的孤独无聊,比疏花还要寂寞。唯有梦里才可与你一会。人瘦若江淹,拟请东风洗去忧愁不但不能,反倒添愁添恨。为卿相思如瘦花,偏又遇这轻寒轻暖的世界,身心竟似不堪其累。原来当年剪烛西窗,对面絮语之时,我们已在为可能到来的离别而伤心了。如今在孤馆独宿,离思撩乱之时忆及当初的情景,心里更是情浓恨深。

这一首,有人解做怀友,有人解做悼亡,而我觉得容若此词的高妙恰好是这种模糊暧昧。上阕看是怀伊人,下阕读是怀故友,轻易将两种感情拨弄地像两生花亲密交缠。实在是爱煞那一句"人比疏花还寂寞"。意境清疏,用情深切,是非得口齿嚼香对月吟,才有是笔花照人的好句。容若将自身与庭前花比,红花落尽,花枝萧疏,这花是如此孤寂,然而人却比这疏花还要寂寞。他正是这样软玉娇花似的一个人。

容若独居寓所写出的词心情潋滟,并非不香艳不感人,然而我总感觉有点虚。不单是这一阕,论起饮水词来都有这样虚浮华丽的感觉。读多了就好比言情小说看多了一样,是一个套路。

说起独宿旅寓,身世之叹,就总想起柳永的《戚氏》,实在堪为绝唱。宋人有赞誉:"《离骚》千载寂寞后,《戚氏》凄凉一曲终。"莫以为以《离骚》比《戚氏》是一个时代人的偏爱,《戚氏》孤峰独绝,后世几乎无词可比。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鸣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戚氏》

《戚氏》调是柳永创立的长调慢词,全词二百一十二字,是长调中最长的体制之一。古代文士对行文句法极其讲究,为了突破以往骈体过于整齐匀称的格局便以散体造就疏密相间跌宕生姿的效果。另一方面为了不致过于松散拖沓,又借骈体穿插其中加以整合,从而达到疏密相间,红花白蓼的效果。《戚氏》写景抒情,叙述骈散交织,一气呵成,音韵也有说不出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