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今夜恋 第一流的狐狸精(第2/2页)



  朱氏此时已知恒娘绝非等闲,愈加虔心求教,恒娘乃授之以媚术。她示范给朱氏看,如何轻颦,如何浅笑,如何薄嗔,如何玉齿微露、欲言又止,种种撩人意态,不是语言可以尽述的。

  朱氏只觉得恒娘眉目生情,仿佛花枝摇颤,她在一株春树下仰头看着花瓣细细绽放,飞落,心里愉悦洁净。饶是她身为女子也被诱惑,心旌摇曳,情难自禁。恒娘的丈夫迷恋恒娘,实在不足为奇啊!

  恒娘叫朱氏学着飞一个媚眼,从旁指导。“不对,你的外眼皮有问题。”她说。又叫朱氏做一个媚笑,说:“也不对,这次是左颊有问题。”朱氏练了数十次,总算略见其神。恒娘说:“你回家,对着镜子练习娴熟,务必自然。该教给你的,都已经教给你了。至于床笫之间,随机应变,投其所好,就不是言语可以传授的了。”

  朱氏回到家中,用心练习。洪大业心神俱惑,越发如痴如醉,与她形影不离,原先是叫也叫不来,此时便如同粘在朱氏身上一样,驱也驱不走了,叫他去与宝带在一起,竟然不肯与宝带同房。

  朱氏对宝带愈好,每有宴请应酬,一定叫上宝带作陪,朱氏气质美貌本胜宝带良多,二女并席,优劣立判。洪大业此时移情,更视宝带为厌物,每每不待席终,就遣走宝带,等不及要和朱氏单独相处。

  宝带是受宠惯了的人,骤然受此羞辱冷遇,心下不忿,恼火之下重蹈了朱氏开头的覆辙,开始四处对人抱怨洪先生不好,难听话传到洪先生耳中,洪先生发怒将宝带打了一顿,宝带心灰意冷之下,更加不事打扮,蓬头垢面,鄙陋难与人言。

  故事以朱氏完胜为结局。而朱氏能够反败为胜,又因为恒娘在旁悉心教导之故。事后,恒娘的一段小结非常精彩。她说:“子不闻乎,人情厌故而喜新,重难而轻易也,甘其所乍获,而幸其所难遘也。”喜新厌旧、重难轻易是人的本性,你放任不管他,使他和宝带之间没有了阻碍,他没有那种难得之感,反而容易厌倦,你又刻意去避开他,这时你就变得难得了,而宝带是易得的。

  朱氏又问:“‘毁之而复炫之’是什么道理?”恒娘笑答:“置不留目,则似久别;忽睹艳妆,则如新至。譬贫人骤得粱肉,则视脱粟非味矣!”不常和他见面,好像久别。忽然之间焕然一新,他乍睹艳妆,必有惊艳之感。好像穷小子一下子吃到肥肉,自然放下小米不吃。这道理说穿了也很简单,是旨在培养男人对你的新鲜感,并保持它。

  朱氏叹服。

  故事的结尾点破恒娘不是人间女子,她是狐仙。而恒娘,暗喻永葆青春、美好不衰的意思。凡间的女子美貌易逝,心性松散,确实难以达到这样的境界。

  恒娘对人性的洞察及进退之间分寸的把握固然让人叹服,但她的点睛之处还是媚。没有媚,她所使一切的机巧都不能达预期的效果。没有媚,她的神韵也荡然无存,美就如一潭死水,既没有浮舟,又岸边光秃秃,没有柳絮飘飘,没有芳草萋萋,没有炊烟袅袅,不能引人遐想。恒娘作为一个狐仙,她没有化作特别美貌的女子,仅仅变成一个姿色中等的女人,靠媚来取胜。她对人间情爱的体悟,远非那些莽莽撞撞闯入人间、艳帜高张的小妖精可比。

  我想起白居易赞杨贵妃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同样是强调一个媚字。“无颜色”三字真是清简,一笔带出冷月凌空的清寂,让人哀怜唐宫中那群可怜的美人们,在杨玉环鲜妍蓬勃的媚态对比下变得面目惨淡,让人兴味索然。

  媚是一门高深学问。首先自身容貌不可太欠,资质不可太差,其次对人心要有洞察,对自身特质懂得善加运用,还要加上察言观色的机敏。就算一一做到,还要懂得拿捏分寸,表现得恰到好处,看起来浑然天成——轻佻而近于道了。

  媚是一种风骨,落到文字上来,便已落了下乘。再着意去形容解释,更是失色。身边如有这样的女子,当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