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2页)



我们停下手里的活,听着丁丁冬冬的铜铃声慢慢响到谷口,又慢慢地消失。铁匠这才问:“这老东西说又是一种生活,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刘晋藏说:“就是什么都不信的生活。”铁匠反驳刘晋藏,却又不太自信:“人总要信点什么吧?不然怎么活?”刘晋藏给了他个不屑于回答的笑容。

不知怎么,我心里突然涌起了怒火,没好气地对铁匠说:“你有什么生活?指望儿子来找你吗?可你也知道他永远不会来。要是今天打了一把坏刀,你还可以等打出一把好刀,要是今天就打出好刀,就什么都指望不上了。”铁匠把铁锤甩得飞快,火红的铁屑像他的怒气一样四处飞溅。他说:“让我什么都不指望了吧,我今天就要打出好刀。”刘晋藏趁热打铁,催铁匠赶快。

铁匠锤头一歪,一串艳红的铁屑飞进了刘晋藏的左眼。他惨叫一声,这才用手把眼睛捂住了,直挺挺倒在地上。

铁匠冷冷地说:“眼睛伤了,又不是腿。”刘晋藏并没有因为这句话站起来。

翻开他的眼皮,一小块薄薄的灰色铁皮赫然在目,铁匠伸出舌头,把铁屑舔了出来。清凉的泪水从刘晋藏眼中潸然而下。铁匠说:“这会儿,就是哭了也没有人知道,好好哭一场吧。”刘晋藏骂:“我日你娘。”铁匠还是说:“你这个人,肯定还是有伤心事的,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吧。这样,心里畅快了,还能保住眼睛。”我们没有再去管那把不知能不能出世的刀子,一只实实在在的眼睛总比一把可能出现的好刀重要。

刘晋藏躺在铁匠家的门廊上,泪水长流不止。我也为朋友的眼睛担心,便把他的手紧紧握住。刘晋藏笑了,说:“你恨我,但你又是我真正的朋友。”铁匠找来个正在哺乳的年轻女人。刘晋藏把好眼睛也闭上,说:“希望是个大xx子女人,我喜欢大xx子女人。”铁匠附耳对他说:“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刘晋藏都躺在那里,没有动窝,女人来了两三次,掏出硕大的Rx房把奶汁挤进刘晋藏的眼睛。太阳下山时,刘晋藏坐起来,说:“眼睛里已经很清凉了,看来瞎不了。”铁匠用一片清凉的大黄叶子把刘晋藏受伤的眼睛遮起来,那只好眼睛便闪烁着格外逼人的光芒。铁匠被那刀锋一样的光芒逼得把头转向苍茫的远山,幽幽地说:“看来,你真想得到一把好刀。”刘晋藏的回答是:“眼睛也伤了,要是连刀子都得不到,就什么都没有得到。”这个让我暗暗羡慕嫉妒的家伙,声音里的绝望能使别人心头也产生痛楚。

起风了。

村前的潭水卷起了波浪,不高,却很有力量地拍击着红色悬崖,发出深远的声响。这声音是从过去,也是从未来传来的,只是我们听不出其中的意思罢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类能够听懂这些声音的时代早就逝去了。现在,我们连自己内心的声音也听不清楚。

我问铁匠为什么故意让铁屑溅进刘晋藏的眼睛。

铁匠的回答很有意思。

他说,因为这个人内心的欲望太强烈了,而不懂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随便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