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人尔依(第2/10页)
“下人是烧木炭的。”“叫什么名字?”“不敢有自己的名字,等着土司亲赐。”“知道这样你就是我的家奴了吗?”“知道。”“我把你们这些人变成了自由民,你又想当奴隶。”“下人就为土司惩治那些不守新规矩的人,请你赐我名字吧。”“你就叫尔依了。”“可以请问主子是什么意思?”“既然要当奴隶,还在乎一个名字有没有意思。这个名字没有什么意思,这个名字就是古里古怪的,和你这个怪人不相配吗?”这个已经叫了尔依的人还想说什么,土司一抬手,把那句话从他嘴边压回到肚子里去了。土司叫道,书记官,拿纸笔来记,某年月日,岗托土司家有了专司刑罚的家奴,从砍头到鞭打,都是他来完成,他的家族也要继承这一祖业。行刑人不能认为自己和别的奴隶有什么不同,不准随便和土司或土司家的人说话,不准随便放肆地用一双狗眼看自己的主子。如果平时拿了我们的权威的象征,也就是刑具到处耀武扬威的话,砍手。
第一个行刑人一生共砍了两个头,敲碎过一个膝盖,抽了一只脚筋,断过一个小偷的两根手指,却叫无数的鞭笞给累坏了。
第一世土司死去的下一个月,第一个尔依也死了。
行刑人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让他感到失望,因为他不愿意继承行刑人的职业。在那个时代,可以供儿子们继承的父业并不是很多的,好在那个儿子不是大儿子是二儿子。
要死的那天,他还鞭打了一个人。尔依看见二儿子脸上的肉像是自己在挨鞭子一样痛苦地跳动。就说,放心吧,我不会把鞭子交到你手上的,你会坏了我们家族的名声。儿子问,以前我们真的是烧木炭的自由民吗?父亲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真是那样的话,儿子说,我就要诅咒你这个父亲。
“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伤害不了我,胆小的家伙。”“我诅咒你。”尔依觉得胸口那里一口腥热顶了上来,就说:“天哪,你这个狗崽子的诅咒真起作用了,说吧,你要我怎么样才不诅咒。”“我要你到主子那里,请求还我自由民身份。”“天啊,主子的规矩,如果我先跟他说话,就要割我的舌头呀!”儿子说:“那你就去死吧。”话音刚落,一口血就从老行刑人口中喷了出来。
新继位的土司刚好看见,就对那个诅咒自己父亲的儿子说,如果你父亲请求的话,我会赐你自由民身份。新土司还说,这个老头子已经昏了头了,难道我比我仁慈的父亲更残酷吗,难道他用一个行刑人,而我却要用两个吗?于是,当下就签了文书,放那人上山烧木炭去了。二儿子对土司磕了头,也对父亲磕一个头,说:“父亲,你可以说我是个没有良心的人,可别说我是没有胆子的人哪,我比你的继任者胆子要大一些吧。”说完,就奔能产出上好木炭的山冈去了。
尔依看看将要成为下一代行刑人的大儿子,那双眼睛里的神色与其说是坚定还不如说是勇敢。于是,呻吟似地说,是的,冷酷的人走了,把可怜他父亲的人留下了。
行刑人在行刑柱边上的核桃树阴里坐下,就没有再起来。
第二个行刑人也叫尔依,土司说,又不是一个什么光彩的职业,要麻烦主子一次又一次地取名字,行刑人都叫一个名字好了。这一代的书记官比上一代机灵多了,不等主子吩咐,就在薄羊皮上蘸着银粉写下,行刑人以后都不应该烦劳我们天赐的主子——我们黑头黎民和阳光和水和大地之王为他们另取新名,从今往后的世世代代,凡是手拿行刑人皮鞭的都只能叫做尔依,凡擅自要给自己取名字的,就连其生命一并取消。书记官要把新写下的文字呈上给主子看,主子完全知道他会写些什么,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这种举动比行刑人一辈子找我取一次名字烦人多了,就不怕我叫尔依招呼你?书记官立即显得手足无措。还是土司自己忍不住笑了,说,我饿了,奶酪。书记官如释重负。听见管家轻轻拍拍手掌,下人就端着奶酪和蜂蜜进来了。
第二个土司是个浪漫的、精通音律的人。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处罚有罪的人方式比较简单,要么关在牢里一段时间,问也不问一声又放了,要么就下令说,把他脑袋取了。那些坏事都是脑袋想出来的,把脑袋取了。于是,二世尔依就干干脆脆用快刀一下就把脑袋取下。这比起长时间鞭打一个人来要容易多了。如果要这个二世尔依对人施行酷刑的话,那他也许一样会崩溃也说不定。行了刑回到家里,儿子就会对行刑人诉说那些死在他刀下人的亲属表现出来的仇恨。这时,行刑人的眼睛就变成了一片灰色,握刀的手端起一杯酒,一下倒在口中。再把一杯酒倒在门口的大青石上,对儿子说,来,学学磨刀吧。儿子就在深夜里把取人头的刀磨得霍霍作响,那声音就像是风从沼泽里起来刮向北方没有遮拦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