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人尔依(第8/10页)
打麦歌,本来是秋天里打麦的时候才唱的。因为鲜明有节奏,还加上一点幽默感,不打麦的时候人们也唱。有关岗格喇嘛的这一首,在离第一个收割月还有一次月亮的盈缺的时候突然开始流传。
歌词是这样的:
岗格喇嘛到哪里,嚓他到漂亮的姑娘那儿去,嚓嚓河边的鸟儿真美丽它们的尾巴好整齐,嚓嚓
土司听了这首歌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话。直到有人问起他要不要惩处这个岗格,他十分愤怒地问:喇嘛就不是人吗?喇嘛也是人嘛。这个想邀宠的人又问,要不要禁止百姓们歌中嘲讽岗格。土司叫道,难道想叫人们说我是个暴君,老百姓交了税,支了差,可我连他们唱唱歌都不准吗?那人退下去,土司还是气愤得很,他说,替我把这个人看着点,他是怕我的百姓不听岗格的话。你们听着,我只要百姓们听我的话。不然,我的行刑人就有事干了。
行刑人却不知道这些事情,在家里研磨一种可以止血,还有点麻醉作用的药膏。突然听到儿子唱起那首新歌,幽默的歌词很适合那种曲调,行刑人听了两遍就笑了。听到第三遍就垮下脸对着儿子一声断喝:“住口!这歌是你唱的吗?!”小尔依并不张皇失措,直到把重复部分都唱完了,才说:“人人都在唱嘛。”行刑人说:“喇嘛是不能嘲笑的。”儿子说:“那你怎么把那个贡布仁钦的舌头割了?”行刑人一下捂住了儿子的嘴巴,说:“你说,是谁割了贡布仁钦的舌头?!”儿子想了想,说:“原来是我梦见的。”行刑人抬头看看天空。天空还是从前的样子,那样高远地蓝着,上面飘动着洁白的云彩。看看包围着谷地的山冈,山冈还是像过去一样或浓或淡地碧绿着。只是田野和过去不大一样了。过去这个时候,田野里深绿的麦浪被风吹送着,一波波从森林边缘扑向村庄。现在,却是满目的红色的罂粟花,有风时像火一样燃烧,没有风时,在阳光下,像是撕了一地的红绸。美,但不再是人间应有的景象。特别是那花香,越来越浓烈,使正午时分带着梦魇的味道。坐得太久,双脚都发麻了,行刑人拐着脚走到枧槽前,含了一大口水,又拐着脚走回来,“噗”一下喷在了儿子脸上。儿子脸上迷离的神情消失了,但还是认真地说:“我真是梦见了。”行刑人沉思着说:“也有可能,他的舌头叫他说了那么多疯话!”“岗格喇嘛的腿叫他到不该去的地方去了,土司怎么不叫你去砍他的腿。”行刑人就无话可讲了。他只是感到,这个世界上正在出现的东西都和过去不一样了。不要说那种灰色种子带来的花朵,就是喇嘛、土司也跟以前想的不大一样了。他觉得人们心中也有了些灰色的种子,谁又能保证这些种子开出的全部都是美丽的花朵。
那首关于河边孔雀的歌唱得更厉害了。土司才说,这些女人,连喇嘛都可以勾引,该管一管了。当天,就把一个正和岗格幽会的女人抓来,绑在了行刑柱上。岗格则在有意的疏忽里溜掉,跑回庙里去了。尔依听到这个消息,就和儿子一起准备刑具。无非也就是鞭子,熏除污秽的药粉,用来烙印的铁图章。儿子不知道选哪种图案,尔依说,最好看的那种。果然,有一枚铁图章上是一朵花,它是一种细小的十字形花朵。在岗托土司的领地上,有着很多这样的花朵,很美,有毒,摸上一把手就会肿起来。
广场上的喧闹声一阵比一阵高,一阵比一阵急切,老尔依并不是个愤世嫉俗的人。但他是父亲,更是专门在惩办罪恶的名义下摧残生命这一特别职业的传承者。他是师傅,必须传授专业技能和从职业的角度对世界和人生的基本看法。
他说:“他们是在盼着我们脱下她的衣服。”儿子说:“我们脱吗?”父亲耸耸肩头说:“那要看土司是怎么判决。不是我们说了算。但是,这个人是有点冤枉的,该受刑的是另一个人。”他又进一步告诉儿子,还有冤枉被杀头的例子呢。儿子却把脸转向了围观的人。这时,土司的命令下来了。剥了衣服接受鞭打。在前胸上留下通奸者的烙印。
尔依把女人的衣袖一脱,衣服一下子就塌到腰肢,一双Rx房像一对兔子出窝一样跳进了人们眼帘。人们大叫着,要行刑人解开她的腰带,这样,那衣服就会像蛇蜕一样堆积到脚背上,这个污秽女人的身体,而不是罪过就要赤裸裸地暴露在天空下面。尔依没有理会。那女人说话了,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她要行刑人把她手上的戒指脱下来,作为行刑人好心的报答。行刑人立即遵嘱照办。然后说,对不起姑娘。手里的鞭子发出了啸叫声。不管行刑人的心情如何,鞭子一旦挥舞起来,那声音听着总是很欢快的。中间夹上一声两声受刑人啊啊的叫声,竟然有点像是一种欢呼。鞭打完毕,行刑人对汗水淋淋的女人说,我收了你的戒指,鞭打不会留下伤疤,但这个东西会的。边说,烧红的烙铁就贴到她胸上了,女人又用很像欢呼的那种声音尖叫了一声。行刑人把烙铁从她皮肉上揭下来时,女人已经昏过去了。儿子口里含着一大口水,向受刑人喷去,因为个子还矮,水都喷到了女人肚子上。围观的人们一阵大笑。恼怒的小尔依便把一大瓢水一齐泼到了那女人的脸上,女人呻吟着醒过来了。行刑人帮她穿衣服时,她又叫了几声。因为是对通奸的人用刑,刑具被污秽了,要用芬芳的药末熏过。白色的烟雾升起来,人群就慢慢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