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春天(第8/8页)



尔依在这时完全镇静下来了。他对着父亲的背影大声说:“你对他说,不然你就没有机会当行刑人了!”老尔依去准备刑具。白玛土司又把尔依叫进了帐篷。他要赐给这个人一顿丰盛的食物。尔依坚定地拒绝了。他告诉土司说:“你已经没有了赐予人什么的资格。”白玛土司没有发火,他问岗托的行刑人理由何在。尔依说:“你杀我这样一个人还有一点贵族的风度吗?你已经没有了王者的气象。”白玛土司说,是没有了,但你就要没命了。白玛土司还说,没有了风度的贵族还是贵族,到那天到来时,他不想岗托土司叫行刑人来结果自己的性命,他说,我要你的主子亲自动手,起码也是贵族杀死贵族。就像现在行刑人杀死行刑人一样。尔依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应有的风度。他说,对一个守不住自己江山的人,他没有什么话好说了。转过身来就往河岸上走去。他想在这个地方告别世界。尔依想了想自己还有些什么事情。结果想到的却是在山洞里的贡布仁钦喇嘛。他会知道尔依最后是如何了断的吗?行刑人这时有一种感觉,自己完全像是为那个没有舌头的人写一个像样点的故事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他没有想到贡布仁钦在他们告别的时候就突然一下看到了现在这个结局,并且当即就写了下来。故事写完,行刑人在那个没有舌头的人那里就已经是遥远的回忆了。尔依走下河岸的时候,贡布仁钦正在山洞口的阳光里安坐。战争推进到很远的地方,一群猴子从不安宁的地方来到山洞门前,喇嘛面对着它们粲然一笑。好多天了,时间就这个样子在寂静中悄然流逝。这天,尔依走向自己选定的刑场的时候,一只猴子把一枝山花献到了没有舌头的贡布仁钦面前。

这时,岗托土司家的最后一个行刑人正在走向死亡。

尔依想起自己该把那件帮助他来到这里的有魔力的衣服脱下来。他要死的时候是自己。要看看没有了那件艺术家的衣服自己是不是还能这么镇定自若。但那些人不给他松绑。还是父亲用刀一下一下把衣服挑成碎布条,从绳子下面抽了出来。父亲举起了刀,儿子突然说:“屋里那些老衣服都是有魔力的。”父亲说:“这个我知道。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我老了,你不要叫我的手举起来又放下。”儿子说:“贡布仁钦在写我们尔依家行刑的事呢。”“我想他的书该写完了。”刀子又举起来了。

尔依说:“阿爸啦,我的嘴里尽是血和蜂蜜的味道。”这是一句悄声细语,最后一个字像叹息一样刚出口,刀子又一次举起来。但这次是父亲停下了,他说:“对不起儿子,我该告诉你,你阿妈已经先我们走了。”说完刀子辉映着阳光像一道闪电降落了。父亲看见儿子的头干净利落地离开了身体,那头还没有落地之前,老行刑人又是一刀,自己的脑袋也落下去了。

两个头顺着缓坡往下滚,一前一后,在一片没有给人践踏的草地上停住,虽然中间隔了些花草什么的,但两个头还是脸对着脸,彼此能够看见,而且是彼此看见了才慢慢闭上了双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