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芙蓉 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第2/3页)
因此,《广群芳谱》中这样描述芙蓉:“清姿雅质,独殿众芳。秋江寂寞,不怨东风,可称俟命之君子矣”。这句话的意思,当然可以理解为,芙蓉花美,但芙蓉不仅仅只是以花为美。她的叶片,和整株树的身姿也自美丽动人。
今天是重阳节,又是周六,薄薄的太阳出来,我带着相机出去寻访芙蓉。
其实,芙蓉花渐次开放,已经有十多天时间了。好多树下,都有了零星的落花。但枝头上着花更多,或者已然绽放,或者将要绽放,还有更多的花蕾在等待绽放。那些挣破了苞片的花蕾都是红色的,但盛开的芙蓉却是粉白红三色。查植物书,说芙蓉因光照强度不同,引起花瓣内花青素浓度的变化,早晨开放者为白色,继而开放者为粉色,下午开放为红色。因为这个缘故,芙蓉花还有个“弄色芙蓉”的美称。还有人有微博上告诉我,说同一朵芙蓉早上为白,继而变粉,再变为红色,一日三变。这个着实超越了我观察得来的经验。或者,在另外某处,有这样一个神秘妖娆的品种也未可知。而在我的观察中,虽然一树几种花色都有,但这种一日三变,或者依不同时间开放而成不同颜色的情形却未曾得见。我家楼下侧院中就有三株芙蓉,接连几天,我面对电脑累了,就下楼一次,一日里竟有五六次至多,并未见到书中所说变色的景象。早起开放是白色的,晚上还是白色。夕阳西下时是红色的,朝晖之下也是红色。但我因此看到了两个情形。一日,盛开的芙蓉花会像向日葵一样随着太阳旋转,以便把展开的花瓣和黄色而密集的花蕊朝向太阳。当太阳沉下楼群组成的参差的天际,盛开的花瓣就微微闭合了,第二天太阳起来,又再度展开。
成都这个城市,注定与芙蓉有缘。不仅从五代起,就把芙蓉当成了市花。更早一点的唐代,浣花溪边有许多造纸的作坊,能制美丽而精致的笺纸。才女薛涛在这些笺纸上写她一个名伶送往迎来的诗,清词丽句之外,还嫌书写的介质不够美丽,竟自己跑到某个造纸作坊,亲自设计纸样,并督导工匠,用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成了色彩绚丽又精致的薛涛笺,专门用来写她“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之类的多情诗句。
这也是她为这座叫“蓉”的城市留下的一段深远的雅韵。
为此,有一天朋友设了饭局,正在浣花溪公园,我特意早到,到公园中专门去看那里的芙蓉花。虽然,现在开花的肯定不是薛美人当年行经的那一些,但想想,这里就是她行经,并和匠人合作制笺之地,心情毕竟与在别处看见,还是有些微的不同。
可惜的是,薛涛此笺已经失传。记得在四川大学旁的望江楼公园的竹林深处,见过一个售纪念品的小货亭,有薛涛笺卖。就是普通的八行笺而已,只是有些暗暗的花纹。机器时代,早就遗忘尽手工的精致与深情了。
更为可惜的是,今天的成都城市中,虽然四处都可见到芙蓉,但成林成片者,已不能见。这种美丽的本土的植物,不仅扎根于自然生境,更深植这个城市的历史记忆。如今却被越来越多的引进植物分隔的七零八落了。我不反对引进植物。一来,那些植物自有独具的美感,二来,在这个污染越来越严重的时代,某些引进植物显得更加强健。但对一个城市来说,物理上的美感是一个方面,精神与文化上的,与集体记忆有关的植物,还是应该成为景观上的主调。
古书《长物志》上说:“芙蓉宜植池岸,临水为佳”。水光与花色辉映,“照水芙蓉”历来被视为一种极致的美景。成都多水,如果这个时节,某一段江岸,某一处湖边,遍开连绵的芙蓉,在这草木凋零的季节,那我们就得享一种宝贵的非物质的福祉了。我在微博上说了点芙蓉的前世今生,附带一两张芙蓉花照片,就有和我同在成都的人来发问,该到哪里去看芙蓉。据我的观察,芙蓉树抗污染的能力也应该不错。城中,好几种叶子阔大的树种,叶片上都积满了尘土与油垢,让人不忍卒看。芙蓉花叶子大如手掌,叶片上也会积有尘土,但一场大雨,还能清洗干净。至少没有见过她的叶子抹布一样满是油污——比如,茶花的叶子就有着超强的集油功能,上面油垢能厚到看不清叶子的本色。
在污染日重的环境中,芙蓉真还是一种能使这个城市显得清洁的树。一种有着内在清洁精神的树。发此感叹,因为观察到芙蓉花凋谢的特别方式。好多次,到开满繁花的树下,在地上见不到片片零落的花瓣,只看到一个个干瘪了的花蕾,失去了粉嫩的红色,先是变成枯草的颜色,再变成泥土的颜色。那时,我纳闷,是花蕾太多,为了腾出更大的开放空间,就必须有一些花蕾未及开放就悄然凋落吗?即便如此,树下也该是铺满了凋零的花瓣。为了弄清这个问题,我特地给楼下几朵芙蓉花作了标记。两三天后,我确认,这几朵盛开的花,萎谢之时,并未像常见的那样花瓣片片飘落,而花蕊变成了膨胀的仔实,那一朵朵花只是慢慢收拢了花瓣,重新变回了花蕾的形状。当然和真正的花蕾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首先是没有了绿色苞片的包裹,再者,唐诗中所说“山中发红萼”的“红”也消失不见,若说还有点残存的花色,那也是回响一般的残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