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地摇晃(第3/5页)



"曲扎。"我叫了他一声。

作为回答,他用小小的锤子敲出一串好听的音节。这一来,我就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回自己的房里去了,一路用石头敲击楼梯的扶手。卓玛还在屋里,她是看见了我才把脸对着墙壁的。既然她一定要一个傻瓜,一个小男人来哄她,那我就哄吧。我说,银匠其实不错的。

"就是嘛,"她果然把我当成傻子来对付,"我喜欢他是个大人,喜欢你是个娃娃。"

"不喜欢我是贵族,喜欢他是个银匠?"

她有点警惕地看我一眼,说:"是。"那头就娇羞地低下去。

我们就在地毯上许多艳丽的花朵中间爱了一场。她整理好衣衫,叹口气说:"总有一天,主人要把我配一个下人,求求少爷,那时就把我配给银匠吧。"

我心上又是隐隐一痛,但还是点点头答应她了。

这个比我高大许多的姑娘说:"其实,你也做不了这个主,不过有你这份心,也算我没有白服侍一场。"

我说:"我答应了就算数。"卓玛摸摸我的脑袋,说:"你又不能继承土司的位子。"

天哪,一瞬间,我居然就有了要篡夺权力的想法。但一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傻子,那想法就像是泉水上的泡沫一样无声无息地破裂了。你想,一个傻子怎么能做万人之上的土司,做人间的王者呢?天哪,一个傻子怎么也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只能说是女人叫我起了这样的不好的念头。

想想,这一天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想起来了。那天想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作点预言的济嘎活佛在经堂里受到了冷遇。他在门巴喇嘛面前把那卷藏书打开。那首正在黄口小儿们口里唱着的歌谣就出现在两个有学问人的眼前。在活佛珍贵的藏书里,那个故事的每一句话后面都有好几个人在不同时期加上的种种注释。这些故事因此变成了可以占卜吉凶的东西。那段歌谣下写着,某年月日,有人唱这谣曲而瘟疫流行经年。又某年月日,这歌谣流行,结果中原王朝倾覆,雪域之地某教派也因失去扶持而衰落。门巴喇嘛摇摇头,揩去一头汗水,说:"这些话,我是不会对土司说的。是祸躲不过。注定的东西说了也没用。你想想,土司是长了能听进忠告的耳朵的人吗?"

活佛说:"天哪,看来土司白白地宠爱你们了。"

门巴喇嘛说:"那你到这里来,我到你庙里去当住持。"

活佛曾想去西藏朝佛,也想上山找一个幽静的山洞闭关修行,但都不能成行。他看到自己一旦走开,一寺人都会生计无着。只有思想深远的活佛知道人不能只靠消化思想来度过时日。他这一次前来,还不是为一寺人的生计着想,为那些人寻找食物来了。坐在金光灿灿的经堂里,和这个喇嘛说着不闲的闲话,他也觉得比在寺里的感觉好得多了。他甚至害怕门巴喇嘛结束这场谈话。他想,不论这个人品行如何,总算是个智慧和自己相当的人物。就为了这小小的一点乐趣,他甚至对这家伙有点谦卑过头了。他听见自己用十分小心的口吻说:"那你看,我怎么对土司说这件事好。"

门巴喇嘛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土司的脾气越来越叫人捉摸不定了。活佛你再请喝一碗茶?"这明显是叫人走路了。

活佛叹了口气说:"那么好吧。我们是在争谁在土司跟前更有面子。但在这件事情上,我想得更多的是黑头藏民,格萨尔的子孙们。好吧,我自己去对土司讲吧,叫他不要弄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就是了。至少,他还不至于要我这颗脑袋吧。"于是,也不喝那碗热茶,就挟起包袱下楼了。

门巴喇嘛回头看看经堂里的壁画。门廊上最宽大的一副就画着天上、人间、地狱三个世界。而这三个各自又有着好多层次的世界都像一座宝塔一样堆叠在一个水中怪兽身上。那个怪兽眨一下眼睛,大地就会摇晃,要是它打个滚,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没有了。门巴喇嘛甚至觉得宗教里不该有这样的图

画。把世界构想成这样一个下小上大,摇摇欲坠的样子,就不可能叫人相信最上面的在云端里的一层是个永恒的所在。活佛找到管家说:"我要见见土司,请你通报一下。"

管家以前是我们家的带兵官,打仗跛了一条腿后成了管家。他当带兵官是一个好带兵官,曾得到过一个带兵官能得到的最高奖赏:一条来自印度的虎皮衣领。这条衣领和一般人理解的衣领不一样的。那是一整头老虎的皮子,绶带一样披挂在一件大磐上面。虎头悬在胸前,虎尾垂在后边。这样披挂下来,再没有威风的人也像是一只老虎了。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出色的管家了。正是有了他出色的打点,父亲和哥哥才会有时间出去寻欢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