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快与慢(第3/3页)
所以,我决定不回去,只派尔依带着照相机去了一趟。
尔依给他们照了几天相,离开时,土司又对他说自己老了,没有力气和智慧了。尔依这才说:"老爷,少爷叫我问,要是他死了,你会不会再年轻一次。"
不多久,尔依又带着照相机和羞怯的神情回来了。
他带来了一封土司充满怨恨之情的信。信里说,要是我这次回去了,他就会跟我讨论麦其土司的将来,但是我自已没有回去,是我不关心麦其家族的未来,而不是他。就在这一天,我还接到了另一封信,不是叔叔写的,而是一个汉人将军写的。
信里说,我的叔叔,一个伟大的藏族爱国人士,坐一条船到什么地方去,给日本飞机炸到江里,失踪了。
我想,汉人跟我们还是很相像的。比如,一件不好的事,直接说出来,不好听,而且叫人难受,就换一个说法,一个好听的说法,一个可以不太触动神经的说法。他们不说我的叔叔给炸死了,死了,还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而只是用轻轻巧巧的两个字:失踪。
可能正是因为这两个字的缘故,我没有感到多么痛苦,我对下人们说:"他把自己水葬了。"
"少爷节哀吧。"
"我们不用去重庆了。"
"我们不知道叔叔叫我们去见谁。"
"写信的将军也没有邀请我们。"
"我不想再出银子给他们买飞机了。"
又过了些日子,日本人就投降了。
听说,个子矮小的日本人是到一条船上去承认自己失败的。再后来,红色汉人和白色汉人又打起来。黄师爷的脸更黄了,他开始咳嗽,不时,还咳出些血丝来,他说这不是病,而是因为爱这个国家。我不知道他这种说法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失去了叔叔的悲伤。有时,我望着他的照片,眼睛里一热,泪水便啪哒啪哒流出来,我叫一声:"叔叔啊!"连肠子都发烫了。他不答应我,只是呆在照片上,对我露出有很多钱的人的那种笑容。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印度。本来,他说,回到印度后,他要修改遗书,让我继承他存在加尔各答英国银行里的全部宝石。有一两次,塔娜都说她梦见了那些宝石。但现在不行了,那个英国穷男爵的夫人将根据没有修改的遗嘱得到它们了。我的妻子因此深恨没有早一点动身去重庆。我们没有早点去汉人地方见叔叔,是怕那里的热天。麦其家有一个祖先去过南京,结果给活活热死在路上了。所以,凡是到汉地见皇帝的土司都是秋天出发,春天回来,躲过汉人地方要命的夏天。好了,我不想说这些事情了。我只想说,叔叔死后,时间又变快了。一件事情来了,另一件事情又跟着来了。时间,事情,它们越来越快,好像再也不会慢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