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0/12页)



“你一头怪毛!’—“你的电台和发报机藏在什么地方?密写药水?手枪?窃听器?”

她无疑对你极端厌恶。几乎每一个担任了领导职务的女人,都对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部下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恨不得为她们改换性别,或者往脸上和一切能够吸引男人的地方浇拨硫酸或极水。屠小英不知道她的新领导的心理状态,她强烈地蜷缩着肉体和灵魂,她的心1441

是虔诚的,尽管恐怖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但依然虔诚。这种状态好有一比:“上帝”要跟你性交,你是他创造的,你的肉体和灵魂都是他恩赐的,他要享用你,就像农夫要杀食自己养肥的母鸡。鸡是恐怖

的,但鸡没有权力抗拒。你是恐惧的,你也无法抗拒。

因为她代表着神圣、代表着人民。

她继续用她的枯瘦的正义手爪指责着你的肉体。

你的心里第二次响起了遥远的、红色的、动人的、庄严的音乐。演奏这音乐的是一群士兵。有一架疯狂的钢琴在轰鸣;有三支金色的铜号在咪亮;两把京胡在悲凉;十支喷呐在优伤。这些乐器的合音使最原始的行为升华成为“上帝”献身的圣乐。

屠小英就是在这种圣乐中被一位了不起的干部享用了。他用牙齿和手指享用你。你被精心洗涤过的肉体痛恨着他的软绵绵的生殖器。

那些往事就像一部影片:有辉煌的主题音乐;有斑斓的色彩;有惊心动魄的高xdx潮。

他们用充满着强烈义愤、浓厚的阶级感情、火热的复仇精神的生殖器轮番通近你的具有新沙皇气味的生殖器。

那时候音乐到达所谓的“华彩段落”。你并没有感到有多么了不起的精神痛苦。他们走了后,属于你的事情就是慢慢地爬回自己的家。肉体的痛苦是不值一提的。所以,当时你对方富贵的痛哭不十分重视,你认为他有点做作。革命年代不需要眼泪,因为革命年代鲜血都流成了河,眼泪是没有价值的。

你经过了这一次,以后就没人再麻烦你了。由此可见,即便是原罪,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救赎。

“听说你在文化大革命中受过迫害?”兔肉雄头厂的“女政委”(不久后屠小英听到厂里无论是剥兔皮的还是剁兔头的都这样称呼)放下刚刚漱出过一口水的玻确杯(杯子高桩圆肚外套塑料绳编织套),几乎是阴险地说。

你哑口无言。

她严肃地说:“我不管你受没受过迫害,也就是说,我不会因为你受过迫害就不严格要求你。你受那点苦算得了什么?我要求你忘掉受过的迫害,拼命地干活,你干得越多,得到的报酬就越多。道理很简单。”

你想:我受过迫害吗?

“你有什么特长呢?”“女政委“问,没及你回答,她又接着说,“听说你学过俄语?还有一半俄国血统?如果我们厂与苏联挂了钩,我会想起你。现在,你到第一车间去报到吧,他们会告诉你该干什么和怎样干。”

“女政委”摸起电话,对着话筒说了几句话。你愣不拉叽地看着她嘴唇的奇妙运动。她把话筒挂上了。她问你:“还有事吗?介

“你可以走啦!“

第一车间是宰杀车间。车间主任是一位英俊威武的男青年,讲一口相当优美的普通话。他的位置应该在舞台或电视屏幕上。他扔给你一件黑革连胸裙,一双崭新的高腰雨靴。他还关切地问你的脚的尺寸,是为了、也确实根据你的脚长为你调换了一双合适的雨靴。

车间的南墙上有一个方形的小洞口,洞口旁站着一个与你年龄差不多的女人,你似乎每天都能见她。又好像第一次见到她。她手持着一柄黑色的橡皮锤子站在洞口一侧,洞口外悬出来一块木板,颇似体育馆里的跳水平台。车间主任对你介绍情况,他说:“这是第一道工序:把兔子打昏。也叫‘为兔子敲警钟’。”

主任示意那位提锤侍立的女人开始操作。

她的脚踩了一下地面上的机关,洞口里有层透明的挡板缓缓地升起来,两秒钟后,一只褐色的肥胖家兔从小洞里钻出来。她的脚松开,透明挡板缓缓落下。家兔蹲在悬空的木板上,左顾右盼,搔嘴抓须。她板着脸,半眯着眼,对准家兔的脑门,教捷而准确地打了一皮锤。家兔哇啦一声,栽下木板,恰好跌进一只小铁车里。她又用脚踩了一下机关,那小铁车就沿着地上的、像拇指肚那般宽的钢轨,无声无息地滑行到一个开剥兔皮的老女人面前。她又照样表演了一番,惟一不同之处,这次被打下平台的兔子是深咖啡色而不是褐色,其他的—包括跌下悬空木板时那“哇啦“一叫,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