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11页)



摄影师们往往是只看眼前美景不看脚下道路的,所以在物理教师的眼里他们都像一些跌跌撞撞胡乱运动的物体。他看到一位上身特长双腿特短的记者宛若一只轮子滚到那道知情人都不走的小木桥上—他要从桥上俯拍沟畔的红花—你听到小桥痛苦的呻吟,看到小桥的凹陷与断裂。短腿记者扛着摄影机伴随着腐烂的材料落在臭水沟里。这过程迅如闪电,记者浸泡在沟水里时才发出求救的呼号。你本想躲开这件事,但仿佛有一种惯力,使你的身体违背你的思想—思想往后退却,身体向前冲锋。沟里的水似乎不深,但几乎淹到记者的牙齿。他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脚趾,所以,不救援他他就有可能死亡。

物理教师捡了一块带钉子的木板,伸到沟中央,让记者抓住。然后用力把他拖到沟畔。

物理教师不知道,明天,市日报头版的左下角,刊出了一帧大照片,照片名日‘抢救落水者”,并配有五十字的技术说明。

现在。物理教师实实在在地、没有半点梦幻色彩地站在了小卖部的柜台前。这两间孤零零的铁皮小屋面对着几十株枝条袅袅的柳树,柳树间篙草丛生,时有野兔和被抛弃的狗、猫出没;远处才能看到人的踪影。物理教师站在冷冷清清的柜台前。突然想:“她把货卖给谁呢?”

女老板从铁皮屋的深层结构里钻出来。她没有往手背上擦廉价的蛤俐油,也没有香气扑鼻更不笑容可掬。她板着白色的大脸,眼睛、嘴巴都如同脸上的伤口。

“哼!”你听到她鼻子里发出的声音,又听到她的嘴发出声音,“哈!哈哈!哈哈哈!”

他被这些涵义丰富的声音弄得浑身难受,便说:

“我来买盒烟……”

“你刚才不是说戒烟了吗?不是还摆出一副万世师表的模样招摇过市吗?”女老板尖刻地说。

“我没说戒烟呀……”

“哟,你没说,是一个戴绿帽子的家伙说的!”

“谁戴着绿帽子?”

“你没戴,是那个与野兽管理员勾搭连环的女人的丈夫戴着绿帽子!”

“他是谁?’

女老板收住无可奈何的苦笑,严肃地说:

“就是你!你甭跟我耍花枪。你前来买烟是假,来打听消息是真。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只要我想勾引你,两分钟就行,你信不信?所以呀,你老婆的事你就装聋作哑算啦!”

“我真的要买烟!”物理教师脑袋乱糟摺的,他想抽烟。

女老板走进深处,拿出一条物理教师从没见过的、连梦中也没见过、装潇得像皇家宫殿一样富丽堂皇的香烟。

“这要多少钱?”他问。

“你有多少钱?”她翘着一只嘴角问。

一百张崭新的一元面值人民币在你的口袋里呐喊着。它们是鸽子、它们简直就是一百只象征着世界和平的纯洁的白鸽子,想冲出衣袋,飞向湛蓝的天空。他下意识地按住绿制服的上口袋。

不待物理教师开口,媚丽的女老板嘲弄道:“发了洋财啦?让我猜猜看,你有多少钱。”她眯缝着眼睛思想了几分钟,然后果断地伸出一个手指,喊道,“你口袋里装着一百元钱!”

他的手更紧张地捂住口袋。

“一百张一元的钱,用一个牛皮信袋装着。”她继续肯定地说。

“特异功能!“物理教师惊叫着。在这样的半仙面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说,“是一百元钱,与你说的完全一样。”

“这条烟恰好值一百元。拿走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么贵?”

“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讨人喜欢处,一百元也不卖给你!”女老板满脸真诚地说。

“我不买啦……”物理教师狼狈地说。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来买烟的!”女老板把那条烟上金色的塑料封条一撕,一层透明的塑料纸轻盈地张开了。她又撕开了一根银色的塑料封条,又有一层浅绿色的塑料纸绽开,这时才显示出包装纸盒上真正辉煌的颜色。她揭开纸盖,捏出一盒烟。她撕开一根金线,又一层无色透明的塑料纸张开。她揭开烟盒盖,抽掉一块保护着烟嘴的金纸。她用指甲轻轻弹了两下烟盒的底部,两支烟从烟盒里冒出了头。早在她抽掉保护烟嘴的金纸时,物理教师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这是一股独特的、奇异的香味,他贪婪地扇动着鼻子的翅膀。香烟的嘴儿宛若用象牙雕磨而成。她把烟递到你的面前,分明用一种看破世情、一掷千金的态度装点着她的脸、装饰着她语言的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