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6页)
先是有一个看棋的人走过来—下棋的人明显地厌恶你的喊叫—蹲在你面前,捡起一盒烟,问:
“冒牌的吧?”
物理教师仿佛几分钟之内就锻炼成了一个油嘴滑舌的烟贩(如果不是饥饿难挨,他会表现得更为出色),他用两根指头别起一盒烟,让烟盒上的光滑包装在电灯下闪烁:”伙计,说话也不怕闪断舌头!岂不闻,‘士可杀而不可辱’!你说谁卖冒牌香烟?多么遗憾愉了你的眼色!要是冒牌香烟,你挖出我的眼睛当泡踩,割下我的脑袋当球踢!”
月队说:“得了你,哥儿们!岂不闻:‘十商九奸,嘴怪心坏’!烟是好烟,多少钱?”
“四元一盒,不必讨价,要买就买,不买就去!”物理教师干巴利索地说。
“哈!你可真狠!”那人把玩着那盒烟,对下棋的人喊,“哎,过来买烟啊,好烟!”
一群人拥上来,路边的人也挤上来看。
女烟贩挤进来,拿起一盒烟,双眼顿时发了绿,她蹲下,从前后左右的人手里把烟夺下来,放在旅行包里用两条胳膊护着,问:
“多少钱一盒?"
“四元!”
“好吧,我全要啦!”女烟贩把旅行包抓起来,提着就要走。
周围的人嚷着:“哟;干嘛?你千嘛?你凭什么?拉屎还要排号呢飞你一人独占?想转手卖高价呀?不能卖给她!卖烟的,别卖给她,我们都要买!”
女烟贩抓着包子不松手,说:
“五元一盒,我全要!”
物理教师说:“君子一言,驯马难迫。我不能卖给你,我宁愿四元一盒卖给她们。”
女烟贩还要争竞,提包被几个人抢下,还有人在她脚趾上跺了一脚。她恼怒地说:
“把你的营业执照拿给我看!”
“母老虎,你算什么?仗着你女婿是工商所的你就敢横行街市?不要理她!”
下棋和看棋的人把三条零五盒高级香烟分了。身上带着钱的当场付款;身上没带钱的回家拿钱。物理教师感到自己跟这群公民之间通过一笔交易建立起了一种亲密的友谊,他的心里很温暖。
这时,有人喊:“卖烟的,快跑!母老虎把工商管理所的人叫来了!”
物理教师被一群人推着跑进一条小巷。他听到女烟贩的喊叫声。架着他的胳膊的人说:
“快跑,被他们抓住你就倒了血霉啦!”
你让他们架着、推着,脚不点地,犹如腾云驾雾。拐了一条巷又一条巷,穿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后边的喊叫声不但没有拉远反而愈逼愈近。不但有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摩托车引擎的轰响。
“别在大路上跑!”有人喊。
你被拖拉到田间小径上。你感觉不到脚在何处。你想我如同一条被人拖拉的死狗。我随你们的方便吧。你感到上半截身体钻进了玉米地,锋利的玉米叶子锯着你的脸,还把你的眼镜片锯割得吱扭吱扭响。
“伙计,他们抓不到你啦,白个儿慢慢跑吧!”架着你的人说完,便松了手,弯着腰钻跑了,你顺从地躺在了玉米地里,再次感到身体无比轻松,好像一朵蒲公英的小伞儿,飘呀飘呀,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土地_L、
你清醒过来不知身在何处,沉思良久,才有了关于摩托声和脚步声的回忆。摸摸衣袋,确实摸到了几张软沓沓的人民币,这说明你是在现实生活的怀抱中,而不是生活在虚幻的梦境里。
天上繁星如豆,闪烁跳动,数不清的多、说不尽的热闹。银河斜着一大道灰白,两边都是深厚的幽蓝,星星则如悬挂在幽蓝绒布上的珍珠。珍珠般的露珠吊在玉米叶片的边缘和尖尖上。姻姻站在新秀出的玉米缨子上响亮的鸣叫,节奏分明,像一条刻度清晰的有机玻璃尺子。远处传来“吭吭“的大狗叫声和“昂儿昂儿”的小狗叫声。玉米的叶片和穗子纹丝不动,一点风都没有。他不知道夜已深到什么程度,四周的动静,尤其是姻姻那立体的鸣叫使夜显得沉静之极。你感到烟姻的叫声渗人你的脑髓。
你爬起来,腰痛脚软,晃晃荡荡,碰撞得玉米棵子嚓啦嚓啦响,三晃两晃,就莫名其妙地栽到地上。你的脸贴在了潮浓消的土地上。你的鼻子嗅着大地的腥甜气息。你感到自己的脸比土地还要凉。
后来,他抓住一棵玉米坐起来,为了给凉透了的身体补充热量,他违背良心,册下几瓣娇小的玉米,剥掉皮,吃只有大拇指那么粗、又甜又脆、汁液丰富的玉米嫩棒。吃一棵你就把屁股往前蹭一蹭,一直吃到肠胃绞痛时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