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6页)



姑娘跪在物理教师与老人之间,笨拙地俯身放下坛子。她把扣在坛口上的两只黑碗取下,放在铺草上。因为草的不平整碗倾斜着。她拔开堵住坛口的木塞子,“哮登”一声响,浓烈的酒香随即四滋。终生与酒没结缘的物理教师沉醉在酒的气味里。他迷蒙地望着袅袅上升的淡蓝色酒气,突然感觉到生活无比美好。姑娘搬起坛子,往两只碗里倒酒

她拔开另一只坛子的木塞时问:

“爹,你要加蜜吗?”

老人低沉地说:“加一点吧!”他的嗓子里有一种威严的、沙沙的杂音。

姑娘用一根细劈柴,从坛子里挑出蜂蜜来。蜂蜜是金黄色,与房子里的基本色彩一致。它的光泽更金黄一些、更润泽一些。它十分私稠,在劈柴与坛u之间拉着细长、金黄、半透明的丝。

她把蜂蜜挑到碗里,慢慢地搅拌着。蜂蜜在溶解。野菊花的药香味儿在扩散,酒浆在改变颜色。她把两只酒碗里都加了蜂蜜之后,伸出舌尖舔着枯在劈柴上的蜂蜜。她的脖子仰着,大得很美的嘴张着她有蜂蜜一样的颜色,她有蜂蜜一样的芳香。她是个蜂蜜一样的好姑娘。物理教师幸福得想放声大哭,他感到生活无限美好。

“什么样子!”老人譬了一眼女儿,说。

姑娘把劈柴扔给卧在灶边的狗,真诚地说:

“老黑,你舔净了它吧。”

黑狗睁了一下眼。好像不情愿似的,徽洋洋地伸出一只前爪。把那块粘着蜂蜜的细劈柴扒到嘴边,用舌头舔了两下,便不动了。好像它对劈柴上的蜂蜜并无兴趣,它的舔劈柴仅仅是为了执行姑娘的命令。

姑娘用双手捧起酒碗,递给物理教师,说:

“邮差,请喝酒。”

物理教师受宠若惊地接过酒碗。听到她说:

“你是送电报迷了路啦吧?”

她捧起另一碗酒递给老人。老人收拾起烟袋接了酒碗。他说:

“喝吧,驱驱寒气。”

物理教师轻轻呷了一口酒。金黄色的酒浆,香、甜、醇、猫。他的眼睛湿碗流的。

老人说:“捞两块肉给我们吃。”

姑娘又赤着脚蹦下草铺,蹦到灶边,揭开锅盖。薯菇状的蒸气猛然冲起,马灯的光钱被雾气笼罩,变得短促又肥厚。锅里没有大波浪,只有一些细碎的小浪花簇拥着几块金黄色的牛肉。那只黑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姑娘的脚后跟。她抬起脚点了一下黑狗的头。说:238

“你也要吃吗?等等。别着急。”

姑娘从灶后拉过一块木板,放在锅台上。又摸过一柄二齿的铁钩子,抓起一块像枕头那般大的牛肉,放在木板上。她对狗说:

“拿刀去。“

黑狗站起来,伸伸懒腰,走到柳条篓前,叼着那柄葵花叶状的刀,回到灶边,昂起头举着刀,等待姑娘来拿。

她用葵叶刀切了一块拳头大的牛肉,扔到细草上。她对狗说:

“你别着急呀,当心烫掉了牙齿。”

黑狗趴回到细草上去,用两只前爪捧着那块肉,不时伸出舌头,试探肉的温度。

姑娘切下两块依然如拳头大小的肉,用两根筷子插着。递给物理教师一块,递给老人一块。她又端来一碟子细盐,放到物理教师和老人之间。她说:

“邮差,你吃吧。吃了一块再切一块。”

老人也不说话,端起酒碗往你的酒碗上一碰,仰着脖子连喝了三大口。你看到酒浆从他的喉咙里滑下去。老人说:“喝吧!”

他举起肉啃了一口你仰起脖喝了一大口酒,啃了一口金黄色的牛肉。牛肉丝丝分明,异香扑鼻。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再一次感觉到生活无限美好。

物理教师喝了半碗酒,吃了三块拳头大的牛肉,酒足饭饱。他感到连日来的劳累烟消云散,精神奋发得要命。老人喝了一碗酒,吃了一块肉,抽了一锅烟,说:

“您随便,要睡就睡,想走就走。妞儿,穿好鞋,跟爹干活去。”

老人装好烟袋,从草铺上站起来,走到墙边,摘下挂在墙上的油布遮据,上边的禅儿挂在脖子上,下边的禅儿系在艘里。姑娘穿上一双粉红色的高腰水鞋,扎上了一条金黄色的油布遮据。她说:“邮差,别听俺爹的,你还是等天亮了再走。”她指指劈柴上的绿衣服和钞票,说:“你的东西还没干呢。”

父女俩向房子的西头走去,躺在地上的黄牛低沉地鸣叫起来。

你看到姑娘从不知哪个墙角上拖过一张大红的方桌,方桌上摆上了一对大红蜡烛,蜡烛上写着金字。两座蜡烛之间摆着一尊黄泥烧制的香炉,炉里盛着小麦。姑娘取火点着蜡烛,又在蜡烛上引燃了三支香,一一插在香炉里。这时烛火渐渐明亮,火苗神秘不安地跳动着,照耀得房子里的一切都在神秘不安地跳动。牛眼在跳动,狗眼在跳动,房梁上的蜘蛛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