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棉大路(第4/7页)


杜秋妹是决不吃哑巴亏的,她挥动着鞭子愤愤地说:“哎!你积点德好不好?”

机手不屑地耸耸鼻子,反唇相讥:“怎么啦,太太,我把你的孩子扔到井里去了?你赶你的车,我开我的车,咱们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井水不犯河水。”

“你加什么油门?!”

“废话!不加油门车能动?”

“有你这样加油门的吗?像抽羊角风一样!别以为你大姑没见过拖拉机,你大姑家里有两辆大汽车没愿开来哩!”

周围的人们友好地笑起来。机手很尴尬,自寻台阶下驴,说:“看你是个老婆,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放屁!”杜秋妹大骂一声,抬手就是一鞭子,机手一闪身,躲了过去。这一鞭子没打着,杜秋妹紧接着骂道:“你娘才是个老婆!”

机手猛跳下车,冲到杜秋妹面前,但一见杜秋妹横眉竖目准备拼命的样子,便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缩了回去。

这时,车把式提着一桶水回来了。杜秋妹抢上前去,把嘴贴到水面,咕咚咕咚灌了一个饱。腊梅嫂也喝了一点水,然后,大家随便吃了一点干粮。拖拉机手坐在驾驶座上连头也不回,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车把式招呼他:“哎,伙计,喝水不?不喝可要饮马了。”机手聋了似的一声不吭。杜秋妹低声说:“理他呢!”渴极了的马把脖颈伸过来,咴咴乱叫。“不喝真要饮马了……”车把式话没说完,马的嘴巴已经扎进了水桶里。

一会儿工夫,东北风忽然大了起来。东北方向的地平线上,也滚起了一些毛茸茸的灰云。阳光已不强烈,路面上刺目的光线变得柔和了,而这时,车队竟也破天荒地连续前进了大约二百米。行进中,杜秋妹忽然闻到一股烧着棉布或是棉花的气味儿。她一边翕动着鼻翼,一边检查了腊梅嫂的排子车。腊梅嫂说:“八成是拖拉机上烧着什么了,刚才他还抽过烟。”杜秋妹腾腾跑上前去,高叫着:“停车!”拖拉机手瞪了她一眼,并不理睬。这时,杜秋妹已经看到了车上那只冒着白烟的花包,急忙大叫道:“你车上着火了!”机手一回头,脸煞地白了,急忙刹住车,跳上车斗,把着了火的棉花包扔下地来。花包一落地,呼啦一下子腾起了半尺高的火苗。杜秋妹一猫腰,拖着棉花包就滚下了道沟。人们一齐拥下沟去,捧土将火压灭……

这包棉花烧掉了大约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经过众人反复检查,确信没有余烬时,才又帮助机手抬到车上。早晨替他和车把式劝架的老者走上前去,说:“小伙子,你怎么尽干些没屁眼的事儿呢?干这活儿怎么敢动烟火呢?老爷子烟瘾比你不大?烟袋都扔在家里不敢拿哩……

众人也纷纷议论起来:“伙计,你今天好大灾福!再晚一会,这车棉花就算报销喽!”

“连我们也要跟着沾光!东北风这么大,还不闹个火烧连营!”

“嗨,多亏了姑娘鼻子好使,顶风还能闻得到……”

人们一齐又把赞赏的目光投到杜秋妹身上,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她的手上烫起了几个大水泡,裤子也烧了一个鸡蛋般大的窟窿。

机手红着脸,嗫嚅着:“……大姐,您宰相肚里跑轮船,刚才……”可杜秋妹扭过身去再也不去理他。

车把式关切地走过来,请她坐到马车上去,杜秋妹摇摇头拒绝了。这时,前边的车辆又纷纷行动,车把式急忙跑回去照料车马。腊梅嫂执意不肯再让杜秋妹帮她拉车,但拗不过,只好又递给她一根拉袢。两个人弯着腰,跟在拖拉机后一节一节地前进。

东北风愈刮愈大,风里夹杂着潮气和泥土腥味,马路两旁收获后的庄稼地袒露着胸膛,苍茫辽远,风刮着焦干的豆叶在道沟里滚动,刷拉刷拉响个不停。杜秋妹的排子车前进约有一华里,爬完了这个大漫坡的六分之一,离棉花加工厂大门又近了一些。这时喧闹的车马大队又一个彻底停住了。

腊梅嫂急得嘤嘤地哭起来。她那胀得像石头一样硬的Rx房,使她想象到家中饿得嚎啕大哭的爱女与倚门而望的老娘。这狼狈不堪的处境,又使她怨恨起在麻栗坡当副连长的男人;因为他的缘故,才使她一个妇道人家像牲畜一样拉着车连昼带夜地来卖棉花。杜秋妹也陪着腊梅嫂流了几滴同情的眼泪,更引逗得腊梅嫂悲声哽咽。杜秋妹怕她哭坏了身子,便劝慰大嫂说:“大嫂,你不必哭了,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河,没有爬不上去的坡,孩子八个月零三天,不!零四天,已经不小了,你说过家中还有奶粉、麦乳精,还有她爸爸的装着乳胶xx子头的奶瓶,家中还有奶奶,会照顾好她的……要不你就回家一趟?来回一百里路,非把你累倒在路上不可……”车把式送过来半包饼干,又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个红皮大萝卜,用刀子割成两半,逼着杜秋妹和大嫂吃下去。拖拉机手也凑过来说了几旬劝慰的话,并且表示愿意把大嫂的排子车拴到他的车尾巴上拖着走;如果大嫂愿意的话,卖完棉花后他可以先开车把大嫂送回家,如果杜秋妹也愿意,他更乐意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