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梦 玫瑰玫瑰香气扑鼻 第四章(第3/3页)



小老舅舅,你骑过那匹红马吗?

没有!小老舅舅坚决地否认着,好像被我揭露了隐私一样;他的脸阴沉着,显得极不高兴。

我笑了笑,伸出缠着截疟布条的手,触了触小老舅舅的手背。小老舅舅,黄胡子骑过那匹红马吗?

大概……骑过吧……他狐疑不定地说着,然而,他又马上抵赖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那会还是个孩子,一黑天就摸不着炕头,黄胡子经常夜半三更出去,不过好像从来没牵马。

白天呢?白天他没骑过吗?

也许骑过一次吧,我不知道,你也别问,我想,你一定想知道黄胡子挨打的事吧?那也是红马倒霉的日子。

支队长每天上午都是骑马出去的,到草地上去练骑术,有时也去办公事。黄胡子挨打那天,支队长回来得很早,他骑马进了庭院,按照老习惯,高叫:“黄胡子!”

那时你在什么地方?

我躲在厢房里听动静呢,小老舅舅说,我哭得满脸是泪。

支队长焦躁起来,连声高叫:“黄胡子,黄胡子!”

这时,就见黄胡子弯着腰,满脸焦黄,从北屋里跑出来。

支队长冷笑一声,扔下马,提着皮鞭,走进北屋。北屋里吵嚷一阵,啪啪几声鞭响,随着,传出低低的抽泣声。

黄胡子拉着马缰,在院子里立着,像根木桩一样,但他的目光是绿幽幽的,十分吓人。

支队长提着马鞭走出来,他白净的脸发了红,嘴角挂着冷笑。

黄胡子咧咧嘴,脸上浮起的好像是傻笑。

“王八蛋!”支队长逼近黄胡子,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黄胡子嘟哝了一句,好像是回骂。

支队长抡起马鞭,猛地打下去。马鞭打在黄胡子的脸上,发出一声湿润的闷响。立刻就有一道紫红的印子在黄胡子脸上出现。黄胡子呻吟了一声,眼里淌出浑浊的泪,但那绿幽幽的眼光着了泪水的滋润,不但没有消逝,反而更加邪恶。

支队长退后一步,又高举起鞭子,但这一鞭并没落在黄胡子身上。支队长对准斜伸下来的梨树枝打了一鞭,一簇毛茸茸的小梨子和着几片油亮的梨树叶子飘落下来。

“我买了,就是我的!”支队长压低嗓门说,“你这条癞皮狗,懂吗?”

黄胡子像呆子一样,只把一双厚唇哆嗦着,两只绿眼死盯着支队长。

支队长用鞭子轻轻掸打几下马裤,从兜里又掏出一叠绿钞票,递

到黄胡子面前,说:“等赛过马,你领着儿子走了吧,我给你的钱,足够你安家了。”

黄胡子全身的僵硬线条突然消失、软疲疲的,整个人仿佛矮了几寸。他没有接钱,回转身,拉着马,一步步走出庭院。

等到支队长进了北屋,我从东厢房里溜出来,小心翼翼地穿过庭院,我听到支队长在北屋里怒吼她在嚎啕大哭,我真想也哭。我追着黄胡子跑去。外甥,告诉你吧,我想起来了,黄胡子骑过那匹红马。

一进草地他就飞身上马,他上马的动作是那么熟练,漂亮,身轻如燕。

我站在草地边缘,看到红马迎着太阳向东南方向飞驰而去。黄胡子怪叫着,用拳头捣着马用脚后跟踢着马。他还用嘴咬马哩,后来我看到马耳朵上流着血,黄胡子嘴上沾着马血和马毛。红马飞奔,一望无际的草地上没有羊群也没有马群。我看到从马蹄下惊飞的鹌鹑,还有,沿着马蹄上的距毛甩出去的黑色的泥土,还有,被踏断的接骨草,牛蒡子,三棱草,鹅不留行,婆婆丁,老鸦芋头,苦菜花,红莓白莓。草地上漾开花草茎叶断裂后发出的新鲜浆汁的气味。马像一团滚动的火,马尾散开,像一匹绸缎。后来,红马焦躁地尥起蹶子来,蹄铁闪烁,宛若电光。黄胡子一头扎在草地上。

这时候我飞跑过去。

黄胡子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泥土,吐完泥土就破口大骂。红马远远地站着,低头啃了几棵青草,嚼嚼,又吐掉。我这时看到马耳朵上流着血,看到黄胡子嘴角上的马血和马毛。马肚腹上肿起一个个鸡蛋大的包包。马十分愤怒,这是一眼就能看出的。黄胡子叫嚣着往马前扑去,马昂起头,鼻孔翕动着喷气,马嘴咧开,露出雪白的马牙。

黄胡子被马的愤怒逼住,只是立着叫骂,却不敢前进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