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炮(第2/3页)



我先用棉纱将沾染上了灰尘的黄油从大炮上擦去,从炮筒到支架,从支架到瞄准具,从瞄准具到底盘。我擦得非常仔细,连一个边边角角也不放过。即便是伸手难进的炮筒内,我也用缠上棉纱的木棍来回捅了数百遍。擦光了黄油的大炮显出了钢铁的底色。几十年锈蚀出来的坑坑洼洼,也在表面存留着,这是天大的遗憾,我没有办法。我曾经试图用砖头和砂纸把那些坑坑洼洼磨平,但生怕把炮筒磨薄影响发射安全。擦去旧油,我用食指抹了新鲜的黄油均匀地涂在炮身上。当然也是连边边角角也不放过。我用的这包黄油是从飞机场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收购来的。这个村子里的人除了不敢偷飞机,什么都敢偷。他们说这包黄油是用来保养飞机的发动机的。我相信他们没有撒谎。用保养飞机的黄油来保养我的大炮,我的大炮也是有福气的。

在我保养大炮的过程中,小妹妹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无需回头就知道她的眼睛瞪得溜圆,不错眼珠地观看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她还在我工作的间隙里,提出一些幼稚的问题让我解答。譬如这是什么东西啦,大炮是干什么用的啦,什么时候放炮啦等等。因为我喜欢她,所以对她提出的问题,我全都认真地进行了解答。在解答她的问题的过程中,我也得到了为人师表的欢乐。

就在我把大炮保养完毕,正要给它罩上炮衣时,两个村子里的电工进入了我们家的院子。他们满面惊奇,眼睛放着光,脚步迟疑地挪到了大炮前面。他们尽管年纪都超过了二十岁,但脸上的表情却像少见多怪的孩子一样幼稚可笑。他们提出的问题跟我妹妹提出的问题差不多,甚至还不如我妹妹提出的问题深刻。可见这也是两个孤陋寡闻的笨蛋,起码在有关武器的知识上孤陋寡闻。对于他们,我可没有像对待妹妹那样耐心。我爱理不理地回答着,甚至故意地与他们捣乱。譬如他们问:这炮能打多远?我就说:打不远,但打到你们家没有问题,信不信?不信就放一炮试验试验?我保证一炮把你们家轰为平地。他们对于我的恶言,一点也不生气。他们轮番弯着腰,歪着头,眯着眼睛,将目光射进炮膛,好像那里边藏着什么秘密。我拍了一下炮筒子,大喊一声:预备——放!那两个家伙就像兔子一样跳到了一边,脸上现出惊恐不安的表情。我说:你们这两个胆小鬼!我妹妹也鹦鹉学舌地说:胆小鬼!于是这两个家伙就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时我母亲和父亲走了过来。他们都高高地挽着袖子,露出了胳膊。母亲的胳膊是白的,父亲的胳膊是黑的。如果没有父亲的胳膊比较着,我还不知道母亲的胳膊是这样的白。他们的手掌被冷水浸泡得通红。父亲支吾着,大概是忘记了这两个家伙的名字。母亲却提着他们的名字,脸上带着笑容说:"同光、同辉,你们俩可是稀客。"母亲转脸对父亲说,"这是老彭家的哥俩,是咱村的电工,你不认识他们了?"

彭家哥俩对着母亲低头弯腰,做出一副十分谦恭的样子,说:"大婶,是村长让我们来的。来给你们家拉电。"

母亲说:"我们家没说要拉电啊。"

"这是村长交给我们的任务,"同光说,"村长说要我们什么也不干,也要先把电给你们家拉上。"

父亲问:"是不是要很多钱?"

同辉说:"那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管拉电。"

母亲犹豫片刻,说:"既然是村长让你们来拉,那就拉吧。"

同光说:"还是大婶有决断,其实,村长安排的,顶多收你们几个成本钱。"

同辉说:"也许连成本钱都不要,村长吩咐的事嘛。"

母亲说:"该交的钱我们自然要交,我们可不是那号贪占公家便宜的小人。"

"罗大婶出手大方,全村都有名。"同光笑着说,"传说大婶把收废品收来的骨头都要放在锅里熬熬,让小通兄弟喝汤。"

"放你娘的臊!"母亲骂道,"要拉就快点,不拉就给我滚出去!"

彭家兄弟嬉笑着,赶忙跑到大街上,把那些折叠梯子、电线、插座、电表之类的东西搬进来。他们腰上束着褐色的宽牛皮腰带,腰带上插着钳子、剪子、螺丝刀子等红红绿绿的工具,看上去很是威风。我与母亲在市化肥厂后边的小巷里曾经收到过一套这样的工具,但被母亲拿到百货大楼后边的五金一条街上转手卖了,立马就赚了十三元钱,母亲心情愉快,买了一个夹肉烧饼犒赏我。彭家哥俩腰带着工具、扯着电线先是在我家房檐下爬上爬下,然后就进了屋子。母亲也跟随着他们进了屋子。父亲蹲下来,端详着我们的大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