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有关逃离(第3/6页)

我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我想雇你。他说。

雇……我?你雇我干什么?我有工作啊,你能给我找个比这赚钱更多的工作吗?

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奇怪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刚来京城的时候,我就没打算找别的工作,我明白我找不到比做小姐更省劲儿,更能让自己和我的家人活得好的活儿。

雇你当我的第三者……或者说,当我的女朋友。他说。

女朋友?第三者?我真怀疑是我听错了,我摸了摸这男人的脑袋,我说哥你没病吧。这屋子暖气开得很足,他的额头有点儿烫。他没回答,我怕说他有病他生气,就把脸贴在他额头上。这回他没躲开。

他盯着我的眼睛,拍了拍沙发,说,你能先从我腿上下来,坐在边上听我说说话吗?我会告诉你,我想要你干什么。我从他腿上下来,坐在他身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感觉他的肩膀动了一下,不过没闪开。

他靠在沙发靠背上,我的脑袋一滑,干脆顺便躺在他腿上。我跷着二郎腿,觉得特别舒服,心里特别宁静。

他说,我想离婚,想了两年,七百多天。

他说,我妻子不同意,她很坚决。她不止一次地问我,为什么要跟她离婚。是因为没给你生个孩子吗?我说不是。是因为我什么地方对你不好或者惹你讨厌了吗?我说也不是。她又问,那是你爱上别的女人了?我说更不是。我对她说,我绝没有隐瞒什么,而是根本不存在她猜测的任何一个原因。为了让她相信,我还发誓假如在这些问题上欺骗了她,我就不得好死。她就说,好,我先相信你,那么我问你,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这个问题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爱,我依然爱你。不过,长相厮守并不是爱的唯一形式。比如现在,我认为和你分开,离开你,同样是爱你,虽然离开了,距离远了,可你我仍然共存在同一个空间,距离并不能使爱变质。爱是一种跟着人的躯体行走的东西,距离并不能使这种物质消失。

他说的话我听不太懂。我问,那她怎么说?我把手从他衬衣的缝隙里伸了进去,他的腹肌很结实,腰部没赘肉,只是皮肤湿漉漉的。他没反对,我的手就在他身上摸,轻轻地。

撒谎。她说,你撒谎,你一定爱上了别的女人。我妻子冲我大吼,她的脸白得吓人,像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她跳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身体不停地颤抖,我看着她的样子又可怜又悲伤。我一语不发,等着发生一些什么,当她停下来的时候,站在我面前,不停地摇晃着,像一棵飓风里的树。她说,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我扬起头与她对视,这真可笑,她以为我不敢与她的目光相接。我望着她的瞳孔笑了。我的笑彻底激怒了她,你居然还笑?你居然还笑?她把房间里所有易碎的东西都摔在地上。我准备在一个恰当的时机阻止她,我的目的是离开她,可不是要看她受伤。

我说,你真是个怪人,你老婆都气疯了,你为什么笑呢?

这次他冲着我笑了,他说,我算不上一个勇敢的人,我怕的是短兵相接。假如她跟我撕扯,扇我耳光,抓我脸,像泼妇们那样,我会害怕,会退缩。但我从来不怕她的目光,不怕所有人的目光,我的目光是空荡荡的,我看她的目光也是空荡荡的,而我正想结束这种虚无、空空荡荡的日子。我没法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笑,也许我没笑,也许我笑了,可即便是笑,那笑也是空的,无意义的。

他还在笑,微笑,神秘地笑。我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没办法归类。我看着他的脸,突然有些怕,却还是不清楚使我害怕的是什么。可我偏偏被他的笑迷住了。我紧紧地抱住他,他没动,任我抱着,他在我的手臂里慢慢地松弛下来。我忽然觉得我怀里的这个男人也变成了空的,一个空壳,一团长成人形的空气。可我分明抱着个人,活生生的人,有气息,有体温啊。奇怪。

然后?然后他就跟我谈“生意”了。他问了我在这里每天的收入,又从口袋里掏出那么厚一沓钱放在茶几上说,这是给你的佣金,不多,能抵上你半个月的收入,我最多借用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也许更短。

她用食指和拇指比画着那叠钞票的厚度,看上去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她的手指颀长,指甲上涂着紫色的蔻丹,如同凝固的血。

你真想让我当你的女朋友?我问他。他回答得很干脆,不想,是假的。

他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我从来没想过有个什么男朋友,即使他那么迷人我也不想。不过他那么肯定地说“不想,是假的”,我还是有点儿难过。

这时候他又说,你考虑考虑,我不会强人所难,我可以去找别人。但我认为这笔生意对你来说很划算,你不会吃什么亏。作为雇主,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何况在陌生人面前,我妻子从来不失风度。